大病了兩天,今天終於拖著忽冷忽熱的體溫上工。彷彿長長一覺悠悠醒來,世界卻還是在原地打轉。
股票還在跌、希臘還在歐盟裡、臉書開在38塊又收在38塊。
就說說別的吧。今天看到了范瑋琪、王宏恩與老婆的好朋友Annie的演唱會。范范的歌聲把我唱回了幾年前某一天的下午。
我坐進白色的小貨卡裡,開在田野間的一條筆直的小徑上。兩旁夾著的是綠色的葡萄藤和星點散佈、有些像油菜的黃色小花。湛藍的天、純白的雲、空氣澄明。應該是很愉快的一個下午。
可是路的盡頭,是一段友誼的盡頭。友誼是有價的,我的這一段值兩萬兩千塊。
他是個大哥,在我剛剛踏出校園時給我加油打氣的人。當那個文弱書生拖著一百五十磅重的地鑽寸步難行時,過來扶我一把的墨西哥大漢。我們一起在山上、海邊、烈日、星空下探勘地質、採樣、鑿井,一起經歷過許多鑽不動、挖不開、車拋錨的鳥事。做了兩年,當我離開公司時,一百五十磅的地鑽已經是被我丟著玩的。
但那之後,聽說事情有了變化。聽說他離了婚,又復和。多事之秋卻丟了工作,在一天下午,我接到了一通討債公司的電話。笨蛋之如我,離開前半年幫他背書了一條車貸,現在好了,已經半年收不到錢,車商要索回了。
當下一聽當然是頭皮發麻,這可是一筆大錢阿,那台大卡車一個月七百多塊的車款,以我的收入根本不可能幫他背阿!
緊急的聯絡以前的同事,打聽到他住的電話地址,馬上就開了兩個小時到他家們口堵他。
可門一打開又是另一番光景,他幽默的對待人生起伏,他做祖父了,一家三代人相處融洽,一點也沒有陷入經濟困境的感覺。他很誠心的向我道歉,也跟我說,這幾個月的確是比較緊,不過如果可以借一點錢給他渡過這兩個月,他一定可以繼續如期繳款。我也就真的,憑著之前的信任與友情,熱血的資助他兩個月房租,而且幫他申請失業的貸款展延。
兩個月後又贊助了兩個月。
然後又兩個月,這時候我已經在負擔他的房租和貸款,和我自己的房租和貸款。我知道不能繼續下去。
所以在那個藍天白雲、綠草黃花的下午,我要板起臉來說教了。我要他認清他沒有能力還清車貸。唯一的出路是,放棄他已經繳了萬把塊的車子,把鑰匙交給我。我和公司談好條件,公司要把車子以現值買回去。
他要損失萬把塊當然不高興,我要把他沉在水裡的車貸撈回現值也要再花個一萬五六千塊,我更不高興。最後不歡而散,在門口道別時,他把鑰匙遞給我,說了一句,Have a good life.
門重重的摔上。
後來公司照口頭承諾的把車買了回去,我在六、七個月的修生養息後恢復了存款。
聽說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個小時十七塊從頭開始。
聽說他打警察進了監獄。
然後我收到了他的訃聞。四十六歲。
我沒有去他的告別式,我想我還氣他。
不過在那個藍天白雲、綠草黃花的下午,在筆直的鄉間小徑上,迎向未知的盡頭時,我反複地聽著范瑋琪的這首「是非題」,輕快的歌聲,好像這一切人生的難題都不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