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公寓窗外的風景還濛著一層厚厚的海軍藍,不遠處的百齡橋上車流稀疏。站在陽台上往下探,河濱公園裡連晨起運動的人們都還沒出現,冷冽的風伴著細雨飄落在尚未甦醒的台北市。四點鐘,腦子裡還太多縈繞不去的影像與記憶。彷彿還是今天的不久前-其實已經是昨天了-我與戲緣的夥伴們送別了小春。
夜未央,收音機裡傳來綿綿的曲調,王菲正幽幽地唱著「但願人長久」,歌聲空靈帶著些滄桑。
轉~ㄢ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苦笑了一聲,是上帝為我點播的吧。不過今晚沒有一輪明月照無眠、只有淒風苦雨斷腸人。坐回到電腦前,想為小春的塗鴉牆寫些東西:
「小春,
今早一首『但願人長久』提醒了我,妳已乘風歸去。但是不曉得妳在極樂的那方,衣服禦寒否、是不是牽掛著誰?
也許那個人不是我吧,不過我惦記著妳。
我惦記著妳,因為我害怕再過幾年,妳的身影會在我的記憶裡淡去。我害怕有一天需要努力的回想妳的長相,卻誤植妹妹姊姊女同事前女友的面孔在妳的臉上。
我想要牢牢的記住妳。
我記得初見面時妳的靈動眼神,別離時妳耳畔的清香。
我不想忘記,在殯儀館裡看到你恬靜素雅的臉孔,在化妝師的筆畫、塗抹間,漸漸恢復了顏色。
我記得,公司夥伴們自動的來幫忙,像是家人一般的參與每個環節。一群新晉升百萬、千萬的富翁們或蹲或坐,折著紙鶴、蓮花,為妳續著香火不滅。
我不想忘記,在棺木闔上的前一刻,我把從地主神社求來的良緣御守放在妳身旁,幸福兩個大字繡在紅色的布信封上,隨妳往新世界去。妳默默收下了它,惹得夥伴們鼻酸。凝視著你的清秀,一直到那片白樺木切開你我的世界,妳的臉孔一吋一吋的隨著關闔、消失在另一個全然未知的空間。
躺在一個小小的、連翻身都難的盒子裡,你沒有抱怨,靜靜的讓工人把最後一點光線都隔絕,溫順的讓人心疼。
封棺時的釘鎚敲擊,是妳對我最後的期待嗎?
等、等、等
等的夠久,我會再見到妳嗎?
妳迴避了我的問題,只是反複地說著那個字。
等、等、等。
努力吸著鼻子,卻不能阻止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記得,輸送帶牽轉著送妳往極樂世界的小木盒進入火煉,妳細心呵護的髮絲、肌膚要回歸塵土,是妳別時的不捨嗎?
我與大夥們喊著:
『隨佛去、無生無滅、無病無煞!』
但是我心裡想說的是:『惟緣不滅!』
惟緣不滅!」
按下了分享,一小篇文章出現在小春的塗鴉牆上。距離最近的留言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是妳的朋友們在為妳祈禱平安歸來。
唉,不過是一個多星期,居然已經天人永隔。相本裏俏皮的妳抱著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拉不拉多,幸福地、躺在妳懷裡的牠吐著舌頭的模樣相當討喜。妳的狗兒子這幾天來沒精打采的蜷著一團躺在妳的腳邊,也許他也眷戀著你的味道。
電腦忽然間,嘟嚨的一聲。紅色方框圈起來的數字一出現在通知欄的小格子裏。
是路可!他在我剛剛的留言上按了個讚。
但是他不在聊天區裏。
我急忙傳了封訊息給他。
「你也還沒睡嗎,路可?昨天怎麼沒有一起來?」
三分鐘後,嘟嚨的一聲。
「我這裡還是正中午,不過最近睡的很少是真的。」
我想時區的差別已經說明了他無法參加的緣由。
「你還好嗎?我辭了週刊的工作。想要蒐集些資料,為這段時間的遭遇寫成小說,可以見面聊嗎?」
電腦沉默了很久很久,路可又消失了。
兩天後的傍晚時分,我收到路可的訊息。
「如果真的想聊的話就飛過來吧,我現在住加州Napa,這是我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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