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3, 2011

後記

阿...終於結束了連載,不知道大家看完了有什麼感覺?

我原本想要放路可一條生路的,不過這樣的話就必須想辦法交代菲歐娜的去處。我喜歡文字精簡,留白的詩意,與其編一個故事拉裡拉雜地說她死在那個垃圾桶裡,不如掛一支名牌在新死人的手上。不過就為了作者自己看了開心,眼一白就把路可殺了。

看起來真的變態的是作者自己阿...

接下來呢? 我還在想寫路可的與妻訣別書,因為畢竟他不可能想不懂自己請來的記者就是殺手。那合理的解釋就是打架打輸了,賠上了性命。大家如果想看的話我再認真寫。:)

接下來這裡會回到之前生活雜記的面貌。不過,新的故事已經開始醞釀了。

聖誕節要到了,先祝大家佳節愉快!

Monday, December 05, 2011

社群遊戲-第十一章:終曲

奧克蘭市探員克里斯拿著一份資料,走進了Napa市警察局。

「這應該是件閒差事」,他這麼想。

隊長認為這是個單純的搶劫事件,畢竟奧克蘭市並不是太安全的城市。幾個月前才有一個東部來谷歌面試的工程師-也是個亞洲人-在奧克蘭市中心被槍殺,嫌犯只來得及搶走了他皮夾裡面的二十塊。世道如此,說實在他能做的也有限。

不過為了慎重起見,隊長要他照著導航系統理的紀錄走一遍,訪問受害人最後見過的幾個人做記錄。畢竟一個外國人在自己地盤上送了命,再怎麼樣也該有個詳細的交代。十二月在煙雨如詩的酒莊裏穿梭,也許下午還有機會在這北加州的美食之鄉喝杯咖啡,享受難得的一日遊。

不過他得先拜個碼頭,擅闖人家的地盤一向是很忌諱的。

「你好,我是奧克蘭探員克里斯」亮出了警徽,他接著說:「我來這裡拜訪一個搶劫殺人案受害人的…嗯…應該是朋友或家人之類的吧。住在Westwood Hills Park附近。先跟你們打個招呼。」克里斯把導航器裡的地址抄在一張便利貼上,交給了櫃檯當值的刑警。

當值的刑警對他點了點頭,瞄了一下地址。突然之間眼睛瞪的又圓又大。「你進來等一下,我去找承辦探員。」

克里斯納悶著,五分鐘之後,一個穿著西裝的探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袋資料。「我猜你是來找路可。陳的吧?」

「誰?誰是路可?」克里斯滿臉疑惑。「我只知道要找的人住這個地址,不知道住的人是誰。」

「阿~~很遺憾的,你白跑一趟了,住在這個住址的人叫路可、陳,他昨天被謀殺了。」西裝探員從資料袋裡拿出了幾張照片,給克里斯看。

照片上的路可死狀甚慘,趴臥在血灘中,背上刀刀見骨。「死的夠慘的了,被砍了二十幾刀,刀子都斷在身體裡面了。」

「來尋仇的摟?」克里斯問。

「看起來是。」

另一張照片裡,路可手指上掛著一條手鍊,上面寫著Fiona。

「這個Fiona是誰阿?」克里斯問。

「是我們現在主要的嫌犯,FBI替我們向台灣的警政署問了一下,聽說是個厲害又行事高調的連續殺人犯,正被通緝哩。沒想到跑到我們這裡來了。資料上說他和路可之前在合夥開公司的時候有些爭執,後來被開除了。」

「妳覺得是這個Fiona殺的嗎?」克里斯問。

「她有案底、有動機,目前是我們的第一嫌疑犯。」

西裝探員頓了一下,看著克里斯。

「等等…你剛剛說你案子的受害人昨天下午來過這個住址嗎?那也許我們該查查這個人。」

「那趕快來!趁著我們還扣著他的東西的時候!他的家人明天就到了,那時候我們就得奉還遺物,那這條線索就斷了。」

「嗯…那我和隊長講一下,和你一起去奧克蘭看看吧!」

十分鐘後西裝探員和克里斯兩台警車一起上了路。



在公路上開著開著,灰灰厚厚的雲層在靠近地平線的遠處裂開了個縫,幾道似乎可以上達天聽的陽光從縫裡射了下來,落在高低起伏的淡綠色丘陵地上。看起來很像是聖經故事裡、天使降臨的描寫。

收音機裡傳來了福音歌,空氣裡瀰漫著聖誕節的氣氛。被這一刻的氣氛感染,克里斯不禁地低語:

Thank you God for everything you did,
Oh. And happy birthday to you, Dear Jesus!



[--全文完--]

Monday, November 28, 2011

社群遊戲-第十章:純真

[新讀者們:如果不想先知道結果,可以從頭開始讀起:栔子]













離開路可在Napa的住所時,天空還是黑壓壓的。灰暗的天,灰黑的地,灰白的建築。

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但是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有一些些的釋然,我明白是放下的時候了。

(罷了!這本來就不是一件能說嘴的事)

水窪的角落倒映正飄落、最後一片血紅的楓葉,揪心般的美麗。我怔怔的站在路旁,看著楓樹凋零,許久許久。

心神恍惚的回到南台灣的那天下午。

坐在車子裡的我,心裏反覆地演練著接下來的每一步。天漸漸黑了下來,孤伶伶的一間小屋在不遠的燈火闌珊處,那是我新生命的起點。

(但是真的有必要嗎?我從來沒有出過差錯!難道這名聲就給人白白送了去!?)

心裡面一個反面的聲音這麼說。直到最後一刻了,我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放下執念吧!現在發財了,別讓條子跟在屁股後面壞了生活!)

況且我明白統計學裡的賭徒末路,如果不見好就收,所有在牌桌上的爛屁股都會破產;

不懂收手的賊都要被抓;

動刀的必死於刀下!

(其他幾個無所謂,但是小春呢?)

說穿了我只在乎一個人。心煩意亂,已經很久沒有禱告的我,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居然不自覺地十指互扣,臉埋了進雙臂之間。

也許是受了電影「布魯客先生」的影響,這個時分寧靜禱文像是背誦過千百遍、流利地默念了出來:


「神阿,求祢賜我寧靜的心坦然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賜我勇氣去改變我能改變的,並賜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不同。

專注的過每一天,享受每一個時刻;接受艱難困苦是通往平安的道路。如同耶穌所為,接受這個罪惡的世界的本相,而不是我希望的模樣。

使我順服祢的旨意,我相信祢將令所有的事都正直。讓我能在此生可得適分喜樂,並在來世與祢共享永恆與無盡歡愉。阿門!」

(沒有用!沒有用!沒有用!沒有用!)

沮喪又憤怒,我使力的用頭撞方向盤。碰、碰、(神阿,求祢賜我寧靜的心坦然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賜我勇氣去改變我能改變的,並賜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不同。)、碰(專注的過每一天,享受每一個時刻...)、碰...

思緒逐漸清晰了起來,打開車門的那一剎那我這麼想。

(讓小春決定吧!)


關上了車門離開Napa市,我心裏想著最後一次與小春相處。

走向被魚塘包圍著的小平房,我按了鈴,門後傳來了一句:「哪位?」,我認識這個聲音,但不熟悉她這麼怯生生的情緒。

29號公路兩旁枯藤處處。在導航系統上顯示著目的地-舊金山機場旁的凱悅飯店-還有四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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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神還逗留在那一段時空中。

「是我,陳晟泓」

「是阿泓哥阿!快進來快進來,我快要悶壞了!」門後面的女生說道。開了門,小春探頭出來,左右打探四周的環境後趕快把我手肘抓著拉了進房。

「我帶了一些安平的蜜餞」我還在適應小春的熱情,有些靦腆的說。

「太好了!!我泡麵吃到都想吐了!」

我打開了裝蜜餞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開著的電視新聞正在報導警方在嘉義縣搜救小春的行動。諷刺的是小春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衣食無缺、毫髮未傷。

「死路可,把我的手機和電腦都拿走了。整天都在看電視,全台灣的人都在找我,你知道壓力有多大嗎!?我連窗戶都不敢開,一個多星期曬不到太陽,都要得憂鬱症了!」

「別看這些煩心事吧!」我轉掉了新聞,換上了一台滿嘴垃圾話卻無比有趣的綜藝節目。我們並肩一起看著螢幕、吃著蜜餞,聊著自上次分別以來發生的瑣碎事。外面世界的吵吵鬧鬧、紛擾雜遝,都離我們好遠好遠。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去哪裡度假啦?好玩嗎?」小春大概很久沒有人可以講話了,腦子裡的枝微末節都啪啦啪啦的從嘴巴裡冒了出來。

「喔!我們做的場景有些問題,路可要我來多拍幾張照片,我們可以修正一些場景裡的錯誤,如果有需要的話多做一個關卡。」

「嗯…好吧,那多做一個關卡不就是要我在這裡多待好幾天嗎?」小春埋怨著。嘴裡的蜜餞吃著津津有味。

「嗯,也許吧!」

「遊戲現在的dau到多少了?」

「將近四百萬人吧…我幾天前查過一次」

「那公司不就可以賣到十三億嗎!?耶~~~!!」小春高興的跳了起來,摟著我的頸子抱得緊緊的。

「嗯…你還沒聽到消息嗎,公司今天早上宣布十三億賣掉了,妳分到了多少啊?」

看她還沉浸在晉升有錢人的喜悅中,(也許是開口表白的好時機)我這麼想。

「喔…對了,講到度假。我從日本帶了這個給妳」

我從隨身袋裡拿出了一個良緣御守,遞給了小春,包著守護符的小布袋上大大的織著「幸福」的字樣。

「這不是…阿泓哥?」

「是阿,我在京都清水寺的地主神社求來的,保佑幸福良緣的。」

我直視著她的雙眼,想要察覺任何一點點感激的神色。

「跟我走吧,小春,讓我照顧妳。我們離開這裡,我再也受不了這個裝模作樣的人生了!」

彷彿是永恆般的沉默,我們互相的凝視。在小春勉強擠出的笑容的剎那,我幾乎開始希望這一刻的靜謐持續到永遠永遠。

「你是個聰明的好男人,你會遇到很多對你好的女人的,我相信!」

(幹!)

一瞬間我失去了聽下去的興趣。

「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你不知道我是個佔有慾很強的女人,你不會想和我在一起的。等這幾個星期過了,公司收購完成,到時候拿著手上沉甸甸的現金到任何一個你想要的地方、過你想要的生活阿。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愛你又關心你的女孩的!到時候一個像你聰明年輕又多金的男子漢,任誰都會動心的!真的!」

小春兩手握著我的掌心,把守護符放上去,折回了我的手指。

幸福握在手裡的觸感居然如此冰冷。

「我喜歡你,可是不是那種動情的喜歡~」

她的神清關愛而憐憫。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唉…別說了,我們開始準備吧」我嘆了一口氣說。




公路上車子漸漸多了起來,城市的輪廓在海灣的對面隱隱浮現。回過神來的時候,導航系統要我靠右切往海灣大橋的方向進入舊金山,公路的出口已經近在眼前。打了方向燈,後面突然「叭~~~~」的一聲把我嚇回了自己的車道。
右後方的一台休旅車加速超過了我,裡面的駕駛一副不屑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我,我橫眉中指以對。

(快滾吧你,開大車了不起阿!)我心裡咕噥著,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公路出口與我擦身而過。

導航系統「登、登」兩聲聲更新了路徑,要我繼續往下開十七哩,從聖馬提歐橋下。

我把口袋裡的東西清空-我一向不喜歡工作的時候口袋裡有東西搔著大腿-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手機、皮夾、零錢,和一支包在夾鏈袋裡的藍色原子筆-上面印著燙金的字體「Haas School of Business」。我將筆放在鞋櫃的邊邊,小心的把它從袋子裡推了出來。

小春在床上躺好後,我幫她轉向側面,用手銬固定住手肘。轉回來,她對我使了一個促狹的眼色-也許是想逗我開心,嘴唇嘟了起來索吻的樣子。我在膠帶背面黏上一層布剛好可以蓋住她的嘴唇,免得撕下來的時候痛。

「真貼心,你看吧,很多女生會喜歡~~」

我塞了條手帕進他嘴裡,把膠帶黏上了嘴唇,沒有等她把話講完。


車子的加油燈亮了,「叮咚」的一聲把我拉回了現實裡,我不假思索的離開了80號高速公路,開進了奧克蘭市郊。星期天的傍晚,許多店家已經早早拉下了鐵門,零落的幾間小工廠的圍牆上噴漆五顏六色、雜亂無章。

「只有妳才有的!」我這麼說。一面朝她額頭親了一下。我們四隻眼睛重新交會時,她翻了個白眼,表達被吃豆腐又無力反抗的抗議,但是眼神回到我臉上的時候不見她一貫的靈動狡頡,卻有些擔心我的神情。

凝視著她充滿關愛的眼神,我的眼淚開始充滿了眼眶。千百個念頭閃過腦子,思索著接下來各種不同的也許所衍生出的可能性。有一秒,我幾乎開始後悔接下來將要說出口的話。


在十字路口的紅燈下等左轉進入一家殼牌加油站,這時候烏雲密布的天終於下起了雨。

空氣蕭瑟冰涼。

後方一台舊雪弗蘭車緩緩的切進最內側的左轉道,並排停在我的左邊。

「你知道路可哪裡做錯、搞的我們要重新拍這個場景嗎?」我淡淡的說,聲音裡開始有些哽咽。

小春搖搖頭。

我拿出了一條項鍊,在日本小攤上買的。

解開了項鍊-小女生用鐵絲折出來的名字Jenna掛在鍊子中間,我雙手環抱著小春的頸子、為她繫上,一面說著:「項鍊上面的名字弄錯了。」

她耳畔的清香喚起了許多一起共事的甜蜜。

「殺人狂不會把你的名字留在你身上,應該留的是上一個受害者的名字,這樣哪天終於有誰聰明到把每件事情串起來的時候,才會知道是同一個人幹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著:

「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小春臉上戲謔、關愛的表情一瞬間消失無蹤,恐懼撲天蓋地而來,腎上腺素攻佔了她身體裡的每個細胞。睜大了雙眼,一剎那我彷彿可以看到他的瞳孔瞬間縮小。我看到也不忍心的開始哭了起來。

(回不去了…)我這麼想。

我聽到她被捂住、在嘴裡叫不出的驚慌失措。撫摸著她的頭髮,我試著要安撫她。眼淚卻再也停不下來的決堤而出。小春的身體開始左右激烈的扭動,就像之前的每個人一樣。

「沒有用的 !」

我使盡全力的把她翻過來,臉朝下、纖細嫩白的手腕浮了上來,我騎坐在小春身上,用我的重量抵抗他的求生意志。一不注意卻被他的激烈的扭動彈到了床下。


橫向的綠燈終於熄滅,眼看著最後一台搶黃燈的凌志汽車疾駛而過,正當我要放開煞車通行左轉時,左邊舊雪弗蘭車的乘客座衝下來一個青年壯漢。

我哭著、歇斯底里似的大叫:

「我給過妳機會了…我們原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的!」


握著槍柄的他打破了車窗,指著我大叫著

Give me your fucking money! Now!
Give me your money! Freaking moron!

「阿阿~~~~~~!」抓著她的手的我大叫,宣洩出最後的一絲的憤怒與不捨。右手握著的蝴蝶刀還在空中顫抖著。

(血啊,洗淨我的罪孽,讓我重生!)


我還來不及回神,已經聽到槍聲在我耳邊轟隆大作。

鮮血噴濕了我的衣袖。

腦子裡一片空白。

子彈打碎了乘客座的車窗,雨點飄了進來,輕輕的沾在滿佈驚恐的臉上,稍稍化開了濕黏的眼睛。視網膜傳回來的最後一片風景,是黑壓壓的天,和倒映在擋風玻璃裡、倒臥在乘客座上、半透明的、血肉模糊的一張臉。

Tuesday, November 22, 2011

社群遊戲-第九章:告解

[新讀者們:如果不想先知道結果,可以從頭開始讀起:栔子]











[厚厚的雲層擋住了陽光,黑壓壓的天籠罩在原本就被樹蔭遮蔽的碎石子路上,小徑的盡頭是一間被大樹包圍的房子。故事的結局從這裡展開。]

在Napa市的Westwood Hills 公園旁,一間被大樹環繞的獨棟平房,我找到路可給我的地址。出來應門的是個中年男人。

(是路可!)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他。幾個星期不見,他蒼老許多。白頭髮、黑眼圈,眼窩深陷,連額頭、眼角的皺紋都冒了出來。他做了個手勢,邀我進房。

「進來吧」他這麼說,接著領我走到了餐廳。屋子內的採光並不好,背對著我的路可身影佝僂,沒有過去的神采奕奕。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始,你想知道什麼?」路可平靜的說,語氣和外面的天氣一樣冷。

「你過得還好嗎?」

他看起來真的很糟。

「唉…沒什麼好不好的,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心理還是亂的很。」

一邊說,路可走向咖啡機,背對著我。電動磨豆機發出「吱~~~茲」的聲音,把咖啡豆切碎成粉末。

「我來是為了寫書的資料,我想要把這段時間的經過寫成小說。我會修改部分內容,也保證不會提到名字。」我試著想引起他的注意,特別說的大聲了些。

「聽我一句話,你也算是有錢人了,保護你的財產,嘴巴還是閉緊一點好。不要忘了你簽過的保密協定,你要是把公司裡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到外面說了,公司可以上法院告到你一毛錢都不剩。」

他還是背對著我,熟練地把咖啡粉倒進了濾器把手、刮除多餘粉末、填壓,拿了個義式咖啡杯,熱水沖了一下後倒掉,放在濾器底下。按下開關,咖啡機的幫潽開始烏嚕烏嚕的轉動。

「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這個案子就這麼草草地結了,一群人死的不明不白。」

「嗯…我了解,我也討厭這樣。算是我叮嚀過你了。」

我們坐在餐桌旁,他盯著一小杯咖啡,搖晃了一下,一飲而盡。

「那我開始了…關於小春被綁架的那個遊戲場景…是你們做的吧,但是為什麼只有一關?我在討論區看玩家的留言,有人整個螢幕點遍了,也過不了。」

「因為沒有第二關,這件事存粹是生意上的操作。」路可淡淡的說。

「可是小春…」

「聽我說」路可打斷了我的疑問,接著說:「報導發表之後的幾天內,我們馬上就創了玩家數和營收的新高。再加上媒體報導的推波助瀾,我們一個星期內就破了dau三百萬,在這個時候,城市集團重新開始了併購我們的對話。價錢是五億基本價,和每一百萬玩家加兩億,以我們當時的數目,可以拿到現金加股票總價十一億元,我那時想,還不差。雖然和我們預期的、像playfish那樣子的估價有一段距離,但是考量到和美國市場消費力的差別,我想十一億是個合理的數字。」

「不過事情在新場景公布後的幾天內開始有了變化,有一部分玩家玩完了全部四個場景,然後在網路上公布了每個場景的攻略。然後可以玩完全部四個場景的玩家就爆炸性的增加。接著玩家們就只在討論區交換各種兇手作案的情境,不再花錢玩了。人塞爆了我們的討論區,但是我們的營收和玩家數都持續的下滑。為了營收,我們還得在自己遊戲的討論區裡放廣告,丟臉死了!」

「眼看著我們和城市集團約定的交易日越來越近,我們必須要下重招才能挽回衰退的局勢。這關係著一大筆錢,那幾天公司的投資金主們盯我和菲歐娜盯的很緊。」

「那時我和菲歐娜想到最直接的解決方案就是讓兇手再犯一次案,提供新的場景給玩家新的刺激。」

「這麼說,記者會那天被你打哭的那個記者講的是真的嚕?」我講了一句玩笑話,希望氣氛緩和些。

「哈!」路可苦笑著。「是阿,不過我那球投的還不差吧!」

他接著說,聲音還是有氣無力:「我試著要聯絡你,但是電話都接不通。公司就說你度假去了。」

「我需要一個人來演受害者,那小春、第一個我信得過她,再來她也算是個公司的小股東,有足夠的誘因讓她不會把事情說出去。我問了她的意見,她很快就答應了。我們三個人就照著之前的場景,模仿做了一關。當時離交易日只剩五天,我們覺得只要做一關,重新炒熱這個題目,回籠的玩家應該足夠我們公司賣個好價錢。」

「我們在大半夜把她接到鄉下地方,找了個房舍讓她住下。想說住個兩星期,讓她假裝逃了出來,讓警方去追幽靈兇手,公司金主拿錢退休,皆大歡喜。」

「這麼說的話,菲歐娜既然一開始就知情,為什麼還被趕出公司?」

「嗯…她的確是我開除的,可是事前經過她的同意。」

「怎麼說,有人會自己同意被開除的阿?」我充滿疑惑。

「你想以玩家的觀點,戲緣的職員被綁架,兇手拿戲緣的資源做宣傳,那公司應該做何反應?」

我沉默以對,但是心裡明白。

路可看我不回答,自己說了出來:「當然遊戲第一時間要下線阿,可那不就白費力氣嘛?所以我們還需要一個壞人的角色捍衛公司的利益,至少撐個兩三天,然後由另一個人出面開除她,導正公司的形象,這樣我們和城市集團的併購案才走的下去。」

「我和她私底下談很久,最後她說我愛做遊戲,那遊戲公司的頭繼續讓我做。她學商的,捍衛公司利益的強勢形象對她以後的事業有幫助,於是就這麼敲定了。」

「可是只撐個兩三天對公司有什麼幫助?」

「這是公司、業界的統計結果,虛擬的商品一上架,會買的人通常在開賣的48小時內就會掏出信用卡來,我們放個兩天半、三天就可以達到八、九成的最終銷售額了。」

我不得不佩服路可對這件事的機關算盡。

「很難相信吧,在網路世界裡的速度就是這麼快,不管你是被綁被殺被吊砍炸輾砸死,三兩天後觀眾就疲乏,想要找新樂子了。」

「現在全台灣的人都在找菲歐娜,認定了他就是兇手,你認為呢?」

路可皺起了眉,然後認真的說:「不是,我認識她這麼久,不覺得她會開瓦斯炸警察!」

「可是專案小組在她家裡面發現這麼多證物,騙不了人的阿!?」

「我相信殺人魔一定也明白,這整件事讓菲歐娜看起來像極了兇手,於是就順水推舟,設計了這個局然後把所有罪名都掛在她身上。你想想看,在你報導兇手投稿遊戲之後,警察的偵辦方向就朝向尋找聰明、具侵略性、熟悉遊戲製作的嫌犯。菲歐娜是個柏克萊大學商學院畢業的遊戲公司執行長,帶領公司在一個傳統上以男性為主要市場的領域衝市佔率。Check、check、and check」

路可的手指舉起來打了三個勾,代表她符合警方對嫌犯的三個認知。

「然後小春被綁,她又是第一個跳出來說場景不能撤的人,又更增加了他的嫌疑。」

「這個時候,殺人魔只要再利用她的形象製造個恐怖事件,群眾盲目的恐慌、警察破案的壓力、再加上菲歐娜自己這麼大的嫌疑,就夠讓每個人相信兇手就是她了。你大概沒看過菲歐娜在臉書的塗鴉牆吧?連阿飛都懷疑到底是不是菲歐娜做的。」

路可是個聰明人,對局勢的分析、群眾的心態瞭解的十分透徹。

「沒有預料這一點是我最大的失敗,我以為是我在主導整個賽局,沒想到營造了一個給兇手脫罪的大好機會。」

「你是說他被真的兇手栽贓,現在兇手還逍遙法外!?」

路可點了點頭,說道:「兇手現在應該在忙著製造菲歐娜還活著的假象吧!」

頓了一下,路可哽咽的說:「天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我只想讓更多的人玩遊戲而已阿!」

「警方認為小春認識這個兇手,既然你認為不是菲歐娜,你有什麼可能的人選嗎?」

路可慢慢的抬起頭來,眼神哀淒,我看得出來他還知道些什麼。

「小春…小春,是…是我殺的!」

我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的情緒已經接近崩潰。

「記者會的前一天,我幫他送補給,順便幫他加油打氣。我跟他說,再撐幾天,我們就都發財了,請她為大家再躲一陣子。」

「沒想兩天後警察就發現她的蹤跡!」

「咦?怎麼會?」

「那天晚上我接到一封神祕簡訊,說警方收到線報,有人看到小春出現在台南的鄉下,大隊人馬正往那裏集結。」

「我急急忙忙趕到那裏,想要搶在警方之前把小春移走。到的時候四周都還沒有警察的影子,我想說總算是沒有被拆穿。」

「沒想到…沒想到…」路可聲音和身體都顫抖了起來,他接著說:「我開了門,她被綁在床上,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血...留了滿床滿地!」

「我聽到她還微微地呻吟,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衝進去救她。但是才踏進門,就突然明白我不能這麼做!」

「我如果留下了在場的證據,玩家就會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導自演的宣傳劇,那我們和城市集團的併購就一定破局!」

「救或不救,一邊是身敗名裂、一邊是功成名就,你說我該怎麼選!?」

「我馬上退了出來打119,但是又想到不能用我的手機,會留下位址和通聯記錄」

「我只好開車在鄉下像瘋了一樣急著要找公共電話,可是現在哪裡找的到阿!?我想便利商店外面一定有,可是又都裝了監視器!」

「繞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於在一個很老的涼亭邊找到一支,打電話找救護車。」

「警察趕到的時候,小春已經去了。我也晚了一步。」我淡淡的說,「你叫的救護車到的時候,封鎖線都拉起來了。唉~~」

看到路可用兩手虎口撐著低下的頭,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懊悔。

「我沒有救她!是我殺了小春!是我殺了小春!」路可終於崩潰,幾個月來積塞的淚水宣洩而出。

我也跟著鼻酸了起來。

「不是你動的手阿!」,哽咽的我擠出了一句話,想要安慰他。

「不是你動的手阿!」

Tuesday, November 15, 2011

社群遊戲-第八章:嬋娟

星期四,公寓窗外的風景還濛著一層厚厚的海軍藍,不遠處的百齡橋上車流稀疏。站在陽台上往下探,河濱公園裡連晨起運動的人們都還沒出現,冷冽的風伴著細雨飄落在尚未甦醒的台北市。四點鐘,腦子裡還太多縈繞不去的影像與記憶。彷彿還是今天的不久前-其實已經是昨天了-我與戲緣的夥伴們送別了小春。



夜未央,收音機裡傳來綿綿的曲調,王菲正幽幽地唱著「但願人長久」,歌聲空靈帶著些滄桑。

轉~ㄢ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苦笑了一聲,是上帝為我點播的吧。不過今晚沒有一輪明月照無眠、只有淒風苦雨斷腸人。坐回到電腦前,想為小春的塗鴉牆寫些東西:

「小春,

今早一首『但願人長久』提醒了我,妳已乘風歸去。但是不曉得妳在極樂的那方,衣服禦寒否、是不是牽掛著誰?

也許那個人不是我吧,不過我惦記著妳。

我惦記著妳,因為我害怕再過幾年,妳的身影會在我的記憶裡淡去。我害怕有一天需要努力的回想妳的長相,卻誤植妹妹姊姊女同事前女友的面孔在妳的臉上。

我想要牢牢的記住妳。

我記得初見面時妳的靈動眼神,別離時妳耳畔的清香。

我不想忘記,在殯儀館裡看到你恬靜素雅的臉孔,在化妝師的筆畫、塗抹間,漸漸恢復了顏色。

我記得,公司夥伴們自動的來幫忙,像是家人一般的參與每個環節。一群新晉升百萬、千萬的富翁們或蹲或坐,折著紙鶴、蓮花,為妳續著香火不滅。

我不想忘記,在棺木闔上的前一刻,我把從地主神社求來的良緣御守放在妳身旁,幸福兩個大字繡在紅色的布信封上,隨妳往新世界去。妳默默收下了它,惹得夥伴們鼻酸。凝視著你的清秀,一直到那片白樺木切開你我的世界,妳的臉孔一吋一吋的隨著關闔、消失在另一個全然未知的空間。

躺在一個小小的、連翻身都難的盒子裡,你沒有抱怨,靜靜的讓工人把最後一點光線都隔絕,溫順的讓人心疼。

封棺時的釘鎚敲擊,是妳對我最後的期待嗎?

等、等、等

等的夠久,我會再見到妳嗎?

妳迴避了我的問題,只是反複地說著那個字。

等、等、等。

努力吸著鼻子,卻不能阻止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記得,輸送帶牽轉著送妳往極樂世界的小木盒進入火煉,妳細心呵護的髮絲、肌膚要回歸塵土,是妳別時的不捨嗎?

我與大夥們喊著:

『隨佛去、無生無滅、無病無煞!』

但是我心裡想說的是:『惟緣不滅!』

惟緣不滅!」

按下了分享,一小篇文章出現在小春的塗鴉牆上。距離最近的留言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是妳的朋友們在為妳祈禱平安歸來。

唉,不過是一個多星期,居然已經天人永隔。相本裏俏皮的妳抱著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拉不拉多,幸福地、躺在妳懷裡的牠吐著舌頭的模樣相當討喜。妳的狗兒子這幾天來沒精打采的蜷著一團躺在妳的腳邊,也許他也眷戀著你的味道。

電腦忽然間,嘟嚨的一聲。紅色方框圈起來的數字一出現在通知欄的小格子裏。

是路可!他在我剛剛的留言上按了個讚。

但是他不在聊天區裏。

我急忙傳了封訊息給他。

「你也還沒睡嗎,路可?昨天怎麼沒有一起來?」

三分鐘後,嘟嚨的一聲。

「我這裡還是正中午,不過最近睡的很少是真的。」

我想時區的差別已經說明了他無法參加的緣由。

「你還好嗎?我辭了週刊的工作。想要蒐集些資料,為這段時間的遭遇寫成小說,可以見面聊嗎?」

電腦沉默了很久很久,路可又消失了。

兩天後的傍晚時分,我收到路可的訊息。

「如果真的想聊的話就飛過來吧,我現在住加州Napa,這是我的住址…」

Monday, November 07, 2011

社群遊戲-第七章:卒子

時間:十一月一日早上三點

收件者:戲緣全體員工

寄件人:路可

主旨:Like Toy Soldier

夥伴們,你們有幾個人知道在美國生活的時候喜歡上Eminem 的rap。在我開始之前,讓我先為大家播這首『Like Toy Soldier』


[中文歌詞]

夥伴們,當你們聽到小鼓擊奏時,我已經向董事會請辭代理執行長的職位。我將會完全離開這個公司,離開這個我與你們並肩協力建立的地方。而這個決定讓我特別感到沈重與心碎。

三年來我們專注在發展世界級的遊戲來娛樂大眾,和你們一起,我們創造了好幾個深深為大眾喜愛的遊戲。我們的玩家遍佈世界各地,玩家們花在我們遊戲上的時間遠遠超過整個電影產業所提供的總數。而玩家們也不吝嗇的回饋我們,今年我們的營收將再衝新高,是去年的三倍多。接著被城市集團高價併購,這是我三年前創立這間公司時無法想像的。這都必須歸功於你們的努力工作,而我相信公司慷慨的配股使大夥們都獲得了豐厚的報償。

但使我難以釋懷的是,我們成功的旅程在過去幾個月裏染上了血漬。這一段時間來我與管理階層忘記了公司創始的願景,停下了我們該有的突破與發展,而太過專注於、也不計其極地推銷現有的遊戲,雖然達到了我們設立的目標,但是我們花了太多心神、用盡了太多算計。到頭來,我感覺這些算計吞噬了我們。這個公司的管理階層用公司的成功與魔鬼做交易,賣掉了公司的靈魂。而我,作為這樁交易的祭司,對於不能保全所有參與者的安危,難辭其咎。

但是我的初衷良善。

昨天晚上這首歌從我車裡一萬五千首歌的隨機播放裏跳了出來,我知道是我說再見的時候了。但我無法承受跪在你們任何人的墳前哭泣,所以請你們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很榮幸能在過去的三年與你們共事,希望你們接下來的人生過的都好,善待你賺到的每一分錢。這些是夥伴們用汗、用血換來的成果。我對於你們每個人的奉獻都感到無限的感激和驕傲。

謝謝大家。

共同創辦人兼代理執行長

陳陸稞

---

連續殺人狂的偵辦進度在發現小春的屍體之後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專案小組和我熟識的警官跟我說,他們在小春的陳屍處找到幾樣物證,讓他們開始鎖定一個特定的嫌犯。他說,雖然沒有充分的動機,可是從兇手在社群遊戲刊登犯罪現場以來,這個嫌犯的所作所為以及身分背景都符合對兇手的側寫。

「人真的不能自大,自大起來就會犯錯」綽號牛皮的警官老友對我著麼說。

「我們就繼續裝笨。你看從遊戲徵稿以來,他留下多少線索讓我們可以縮小目標圈。」

他繼續說。

「我們開始只知道他高智商具侵略性,現在還知道他精通電腦、網路、美術製作的流程。我們鎖定的這個人,樣樣都符合。雖然我們還蒐集不到足夠的動機,不過話說回來,瘋狂殺人魔需要啥動機?!」

「還有,你知道這些魚塭邊的小房子鐵門鐵窗都鎖很緊,小春被發現的農舍裡,大門、窗戶都沒有破壞的痕跡,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他這麼問我。

「小春認識這個兇手!」我瞪大了眼睛。

「沒錯!」他得意的繼續說:

「而且嫌犯在現場掉了一樣東西,讓我們可以用教育部的資料交叉比對出他的身分!」

「你再耐心等幾天,答案就要揭曉了!」


所言不虛。

兩天後兇手的身分傳遍了大街小巷,她的存在成為當下國家治安的最大威脅。

十一月三日午夜剛過,台南市警察局聯合專案小組成員在台南市東區的一間公寓大樓外集結,悄悄地封鎖了兩個街口。樓下是知名的連鎖書店,是台南市文藝氣息相當濃厚的角落。警方不希望這次逮捕行動干擾附近的民眾及商家,特別挑在深夜進行。鄰近的住戶已經在半個小時前依計畫以電話通知完成淨空,一切就緒。



霹靂小組在大樓管理員的伴隨下,上樓希望引嫌犯在無戒心下應門。兩個小組幹員從大樓頂攀降,落在目標公寓的陽台上,準備支援攻堅。

(這麼簡單的目標哪需要勞師動眾阿!)其中一個幹員這麼想,不過署長指示要用這次高調的逮捕行動宣示拼治安的決心; 況且抓這隻應該比抓槍擊要犯間單的多。

站穩了腳步,向對樓支援的組員作了就緒的手勢。

兩台電梯先後在十一樓停下,殿後的幹員隨手拿工具卡住了電梯門。荷槍實彈的十幾個人安靜確實的照佈署就定位。門口的幹員回頭等小隊長做最後裁示。黑暗靜默中,只有「逃生出口」的日光燈管發出微弱的白光閃爍,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隊長身上。

(是時候了!)小隊長示意要攻堅小組戴上防彈面罩,豎起大拇指。其餘人等依計畫退入樓梯間支援。

管理員在門口敲了兩下,叫道「劉小姐,我是管理員。劉小姐!」。

沒有反應。

管理員又敲了兩下,「劉怡霏小姐!」,順手按下了門鈴。




「砰!」

老友牛皮躺在病床上大叫了一聲!他的臉上及四肢還纏著紗布,精神經過了幾天的修養,已經大為恢復。家人們都很慶幸他只受了些皮肉傷,瓦斯氣爆當時站在大門口的管理員和守在陽台上的兩個幹員就沒著麼幸運了。

「突然間時間慢了下來!」他對我說。剛剛離開燒燙傷中心,他轉入了普通病房,身上還帶著20%的二級灼傷。談到攻堅的過程時還是心神恍惚、餘悸猶存的樣子。

「好像在看電影慢動作鏡頭。我站在樓梯間,看到公寓鐵門慢慢地打開,門軸上面的拴子被扯飛了出來。管理員和站第一個的幹員被打開的鐵門撞到,看起來好像是輕輕碰了一下,但是力道之強把站後面幾排的幹員都推倒了。淡藍色的火焰從房間裡面一下子竄了出來,然後站在門口的幾個人都倒在牆邊,身上的衣服都燒了起來。

「一股熱氣往我的臉撲了上來,我感覺整個臉好像燒了起來,接著我的手阿、腳這些防護比較少的地方也都發燙了起來。

「那個時候還不覺得痛阿,只覺得情況不對,轉頭叫後面的人趕快往下撤,通知指揮中心叫救護車,我站在樓梯間數,一、二、三、四,大概有五個幹員還倒在門邊,裡面一個是跟我同期的『戽斗』,我記得還在學校的時候常常躲在他宿舍裡喝酒打麻將,他兒子滿月的時候還有請我去哩!」

「那個時候火已經起來了,從炸開的門看公寓裡面都是煙。高樓自動灑水這個時候啟動,把門邊的幾個人身上的火澆熄了。我們有七八個受傷比較輕的,當下決定要把他們揹下去。下樓的路上遇到很多驚慌失措的住戶,我大叫著要大家往下走,不要怕、不要急,我只記得走著走著,看到一個數字五,想說五樓到了,後來就不記得了。」

「你知道消防隊員在幾樓找到你的嗎?」我問他。

「不是在五樓阿?」

「什麼五樓,消防隊員才往上衝了半層樓就看到你們老揹少了。你受了傷還揹著戽斗七分鐘之內走下了十一層樓,了不起阿你!連署長都公開稱讚你勒!等你傷好了可是前程似錦呢!」

「哈哈…我的體力還不錯吧!平常鍛鍊的結果!哈哈哈哈…」他笑了開,感覺很得意。

「那現場傷亡怎樣?」話鋒一轉,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在陽台上的兩個幹員被爆炸的震波掃到,摔了出來,直直的掉到大樓的中庭,當場就死了。大樓管理員被鐵門砸到頭有嚴重的顱內出血,前兩天過世了。其他人大部分是燒燙傷,狀況還算穩定。」

「還好有先疏散鄰近的住戶,不然傷亡一定更嚴重!」

「火場有找到什麼嗎?」他接著問。

「現場破壞的很嚴重,能找到的物證很有限。不過鑑識人員發現一台很高檔的個人檔案伺服器,防火防水的那種,找專家勉強復原了裡頭大概70%的檔案。裡面的照片和影片詳細記錄了王郁馨、小春和幾個其他女生的受害過程。」

病房內的電視正在進行下午時段,重播了幾十遍的鄉土劇。突然之間停了下來,插撥正在發生的大新聞。進來的畫面是警政署長的記者會,署長公布了幾張菲歐娜的照片以及電腦合成的幾張她可能的易容照,呼籲社會大眾協助緝凶。

三分鐘後長相甜美的女主播出現,請觀眾在晚上七點鐘準時收看更深入的報導。接著畫面又回到了遙遠的日據時代。

「案子被她搞的這麼大,加上媒體的搧風點火,現在全國民眾都對她又恨又怕,她躲不久的!」我對著床上的牛皮說。

「嗯..這個該死的男人婆,當初我們小組裡幾個人看到他短頭髮的凶惡模樣就覺得這女人絕非善類,該早早把她解決了」牛皮忿忿地說。

「ㄟ…你怎麼沒去記者會?」

「喔,我辭職了。」我略過中了戲緣頭彩六千萬的事情,輕描淡寫地說。

「你辭職的來照顧我阿,我不知道我們感情這麼好」

「屁拉你,你死了我也頂多幫你掉個兩滴眼淚。」,我用手指沾了杯子裡的礦泉水,點在眼睛底下。

「像這樣…阿…牛皮你死的好冤阿~~」

「幹!人還活的好好的都被你唱死了」

赫然發現,我剛剛的神情言行充滿了小春的影子。

Thursday, November 03, 2011

社群遊戲-第六章:彼岸

放棄了接下來的行程,急急忙忙趕回週刊,還來不及坐下,就被主編趕了出來。說是戲緣要招開記者會,說明公司最近的變化。兩個半小時後,我回到了台南,那個與小春相擁道別的公司門口。公司接待把所有的、大約十來個記者領進了一個會議室,會議室裡遇到了水果日報的小伍,他一向以敢衝敢問敢挑釁出名,掀了不少人的底,不過卻得罪了更多人。在同業間得了一個不太好聽的封號叫「無堅不摧嘴砲王」。

他向我點了個頭,叫了一聲前輩。

(嗯…水果日報竟然沒派個正經的記者,反倒找了個打手來。難道他們有些我不知道的消息?)

記者會上,路可臉色沈重走了進來,雙手揉著一顆棒球,他看起來相當的焦慮。

頂了一下眼鏡,路可開始說道:「我只有簡短的聲明,不接受發問。戲緣公司的共同創辦人兼執行長劉怡霏因為理念不合的緣故,已經離開公司,不再介入公司經營。不過仍然是公司股東。菲歐娜-嗯,是劉怡霏的職缺由我暫代,直到董事會找到合適的執行長人選為止。」

(菲歐娜原來姓劉阿…)

「至於我們公司的職員林小春小姐被兇手綁架的事情,我在這裡公開的呼籲兇手讓他安全的回來。公司與我個人將合資提供兩百萬元的獎金,給平安送回林小姐的人。」

小伍舉起了右手,示意要發問。不過路可視而不見,繼續著他的發言。

「送回林小姐的人士,本公司絕不過問身分,也不會報警處裡。如果警方可以及時找回林小姐,我們會把獎金捐給警政署。」

「我們已經將兇手刊登的關卡撤下,今後我們會加強把關,不會放縱任何的非法、暴力行為透過我們的平台宣傳。我在這裡對於遊戲刊登機制的監督不周,對社會大眾造成的困擾致最大的歉意。」

路可站起來、鞠躬,行禮如儀。鎂光燈閃個不停。

頭抬了起來,路可眼神接著轉向現場的三台攝影機,握著麥克風說道:「小春,如果你看得到電視的話,我要你保持希望。所有的人都想盡方法找你,妳只要保持冷靜機伶,我相信妳一定可以脫困!」

小伍的手還舉在空中,顯得相當突兀。

「其他的部份就是警方的職責了,套一句老話『偵查不公開』,就省了吧。」

講完以後路可站了起來準備轉身離開。小伍憋不住開頭發難了:「有消息說林小姐被綁架是你們自導自演的促銷手法,你有什麼看法?」

房間裡的溫度陡然掉了下來,記者們面面相覷,卻聽到路可一聲粗口:

「幹!」

一顆棒球呼嘯而過,小伍一個閃避不及,球不偏不倚的打在他的鼻樑上,鼻孔瞬時間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滴答滴答的流出血來。

「你再問一次這什麼機車問題,你老母被綁架才是你自導自演哩!搞清楚你在誰的地盤上講話!」路可手指著小伍,破口大罵!

「被問到心虛了吧!動手就弱掉了你!攝影師你都拍下來了!你的地盤上難道就沒有國法了嗎!?我告死你!」小伍一邊說著,一邊把地上的棒球撿起來收進袋子。鼻血還不停的在小伍的人中流竄,現在連手背和衣袖都沾濕了,看起來相當狼狽。

「幹!去告啊!」

路可轉頭丟下了包括我在內、滿房間錯愕的記者。我試著要撥電話給他,不過直接進了語音信箱。

記者會的隔天,戲緣公司上了報,不過卻是在財經版。也許是前一天不歡而散的記者會,這天公司只發佈新聞稿,這麼寫著,

「戲緣公司自成立以來,以研發富娛樂性、教育性的遊戲作為宗旨,經過了兩年多的時間,我們成功的開發出熱門遊戲如火眼神探、歡樂釣蝦等產品,並且深受玩家們的喜愛及肯定。我們很高興的宣布亞洲最大的媒體公司-城市集團,昨天已經同意以現金加換股的方式,相當於十三億的市值收購本公司,公司上下對於可以加入城市集團的這個大家庭相當興奮,並希望城市集團所挹注的資源可以讓我們可以提供更高品質的娛樂與服務。

公司僅此感謝玩家對我們的支持,並希望大家可以為公司的林小姐祈福,讓她平安歸來與同事們共享喜悅。」

當天早晨我在勝利路上的一間7-eleven外,手裡拿著一杯機器剛剛沖出來的拿鐵,坐在騎樓下的咖啡座,讀到這個新聞。興奮起來,捲著報紙振臂一揮,居然把咖啡都灑在旁邊的盆栽裏。

(發了!大概可以分個伍、六千萬!)

看著早上穿著制服騎著腳踏車經過的台南一中學生,對面街口勝利早餐店裏買燒餅的成大學生。在殷殷學子、市井小民正為著各自的未來努力的一個早上,卻是我不愁吃穿的下半輩子的新開始。

(呵呵...不對,人生才過了三分之一而已哩!),乾了剩下半口的咖啡,傻呵呵還意猶未盡的再讀一次新聞稿。一股酸澀的餘韻卻從舌根擴散了開。

「噁…這是啥爛咖啡!?」輕蔑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杯子,果然人說味蕾的敏銳度跟荷包的深度成正比,所言不需。

(嗯,該是換杯稱頭點的咖啡的時候了!)



不過發財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當天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警方接到了一通報案電話,四個警員加上兩台車隨即開出,依報抵達台南縣一間被魚塭包圍的水泥磚房。房子構造很簡單,外觀看起來只容得下一房一浴,一個進出口,三面窗戶都裝了鐵窗。這類的小農舍在這附近相當普遍,通常是漁民凌晨三、四點鐘起來撈捕前暫歇的住所。

燈光還亮著,顯得不太尋常,裡面的電視機聲音開的很大聲。四名員警在門口準備妥當後敲了敲門。

沒有鎖,一個員警推開了門,隨即透過無線電呼叫救護車。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在遊戲「火眼神探」裏的場景。床上有個奄奄一息的傷患,手腳被固定住,嘴被膠帶黏著,看起來就是最近以來大夥一直在找的林小春。她失血相當多。其中兩個警員會急救的急急忙忙衝了進去,想止住出血。

並沒有發現綁匪在現場。

我聽到警方的無線電訊息,跟著開車往現場衝。抵達時,五六輛警車、十幾個巡佐已經拉起了封鎖線。警車上頭紅色藍色的旋轉警示燈在夜裡特別的顯眼,把現場照得像是雷射水舞秀一樣。守在外頭的兩個警員解開了黃色封鎖帶,開了一條路給救護車通行。我怔怔地目送救護車穿過我的面前,一聲、一聲「瞴醫、瞴醫」的朝著台南醫院駛去。

我被這兩天半裡接連著發生的大喜大悲撞得出了竅,所有的情緒、感覺都彷彿離我很遠,像是飄在空中看著這整件事情發生。聽著救護車的警笛,「瞴~~醫~~瞴~~~醫~~~~」地漸慢漸遠,地上那個倚著路燈痛哭的我,在昏黃的光線下,更顯得蒼涼且孤單。

撕票的消息上報的當天下午,水果日報悄悄地撤回了對路可的告訴。

Friday, October 28, 2011

社群遊戲-第五章:旅行 (Part 2/2)

天明,我在往三方五湖的方向。也許是受了在地主神社抽到大吉籤的鼓舞,我決心再接再厲的把這個戀人的聖地排進行程。據說山上有個和合神社,很保佑因緣美滿。路上漸漸擺脫了台灣旅行團的糾纏,坐著搖搖晃晃的火車順著著琵琶湖西岸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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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小時、無所事事的行程。我不停的想著在戲緣工作的幾天。

(也許我該辭了記者的工作,到戲緣去才是),這個念頭不斷的浮現。很久沒有這麼專注的在一件事情上了,和夥伴之間分工明確,為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雖然工作量大、時間長,但是每個人都可以感覺到對團體的貢獻。也許是因為一個人工作、寫稿的日子久了,對這種萬眾一心的感受相當嚮往。

腦子裡一個有趣的對比突然閃過。以新聞為專業的我,職責重在創作聳動文章的娛樂性。以娛樂為業的遊戲公司,卻重恢復現場的翔實與細節。

我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偏好那一份工作。

(唉…但是那個男人婆!)

車窗外是不斷向後移動的琵琶湖,層層疊疊的遠山、寶石藍的水色,湖面上與我平行前進的美式西部蒸汽輪船正吞吐著氤氳裊裊。



(一千頃,都鏡靜,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這句詞冒了出來,打斷了跳槽的思緒。東坡先生不識輪船,也許當它做白頭翁吧?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說的好、說的好,一時間遊興大起,決定在下個停靠下站,大約是在滋賀縣高島市附近。

(換跑道的事再想想吧!)我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

在車站裡問到了可以入住的旅館。穿著我最愛的綠色野戰外套,背著簡單的行李,一副流浪天涯的裝束。走在旅館外的灰色石板道上,兩側鮮黃色的銀杏葉片片飄落。在湖天一色、無垠蔚藍下,我卻隱隱約約有著不祥的預感-藍天、銀杏,這片風景透露著些似曾相識的詭異。

進到了房間裡面,稍微整理了一下行李。翻出了在錦市場買的項鍊,掛在手上晃啊晃的傻笑。撇見行李一角的手機,順手摸了出來,定了定神,按下了電源。

靠、一百多通未接電話,信箱五天前就爆了。

(原來這幾天這麼多人在找我!)

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職業慣性,我直接撥給了主編。話筒的另一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跑去哪了,電話都不接!」

「我在休假阿,你忘啦!?」

「好消息和壞消息,哪個先?」

「我在休假只聽好消息」

「你猜怎麼著,那個殺人變態寄了封信給我們週刊。稱讚你的觀察正確,很高興有你這個粉絲,而且希望遊戲可以大流行幫他贏得更多的追隨者。」

「真的嗎!?可是你怎麼知道寫信的就是他?」我懷疑的問。

「他在信裡面夾了一張王郁馨的學生證,我把整封信拷貝刊頭條後交給了專案小組。警方被我氣的要死,說什麼有證據應該要直接交給他們。」

我知道主編以前講真話、主持公道吃過警察的虧,從此只相信聳動的頭條和週刊的銷量,對於奉送資料給警察這種賠錢生意是不感興趣的。

「戲緣因為這個消息削爆了…聽說他們公司的玩家數一個星期內多了好幾百萬人。我們週刊賣到斷貨還加印,真是多虧了你起的頭阿!老闆一高興,等你回來給你加薪水阿!」老編乾笑了兩聲,接著說:
「要不要聽壞消息?」

「壞消息等我回台灣再說~~」再三天就回家了,我真的不想聽個壞消息亂了休假的興致。

「他又犯案了!」主編一句話直接打斷了我的卑微的請求。

她~罵~的!打壞興致還不要緊,我最討厭有人翻結局給我看!

「他又犯案了,綁架了一個『戲緣』公司的員工」

「什麼!這麼快!?綁架誰?」我驚訝的問。他半年才出現兩個受害人,沒理由才過了兩個月就又出來打獵才是。不過連續殺人犯在自信增加後,縮短犯案的間距是有前例可循的。

「是真的!更誇張的是,他直接刊登受害者在『戲緣』的照片尋寶遊戲上,像是和警察宣戰似的。」

「那路可什麼事都不做就讓他登出來嗎?」

「聽說是菲歐娜堅持不撤的,她說這樣做沒有違法。況且也沒有人可以證明小春真的被綁架了。」

「她今天早上離開公司了,路可開除了她。」

我急忙到旅館的商務中心,借了一台電腦登入火眼神探,在新場景的熱門分類裡找到了新兇案。

我的心頓時一涼,是小春!照片裡的她雙手被反綁、側躺在床上。她使勁的抬起頭來轉向玩家,眼神乞求著救贖,嘴上、雙腳都纏著灰色膠帶。

我點了他脖子上的項鍊,有著Lilly字樣的項鍊亮了起來,圖像放大了兩倍,然後掉進了螢幕下方的證物袋。

我看著手裡的項鍊,想到和日本小女生的對話,突然間異鄉的孤寂與和好友的距離讓我悲從中來。

我開始了解路可說的「置身在藍天白雲、綠草紅花之間」的不幸福了。

Thursday, October 27, 2011

社群遊戲-第五章:旅行 (Part 1/2)

「交了報告要去度假避風頭阿。」主編冷不防的從後面拍了我一下。「我看了你的稿,你知道這篇報導可要吹皺一池春水哩」

我急忙縮小上電腦上正在進行的行程安排,轉頭回復一貫的冷靜專業。

「這幾個遊戲場景記錄了兇手犯案的過程和手法,你確定真的是他做的?那他對電腦和美工繪圖也很在行阿!」

「我只是寫我觀察到的,然後做出判斷。是真是假,留給偵辦小組去追。反正他們也沒進展,算是開條新路給他們走」

「這篇報導會上週刊頭版,恭喜你啦」 主編說著,一邊和我握手道賀。

「你確定不留到出刊嗎?這可是你第一篇頭版專題」

「不了。留到出刊我就又放不了假了,還是快閃的好。」

「放假去哪?怎麼聯絡你?」

「去日本啊,你第一天認識我阿?有緣就聯絡的上嚕!」我笑著說。

--
每年秋天我都會找時間去趟日本。這次的行程在大阪、京都和附近的小鎮慢慢的悠悠晃晃。在飛機離開閘門的時候廣播要大家關上手機,我後來索性將它收了起來,我希望接下來兩個星期內都不會有人找我。

降落在關西機場,轉往京都的直達車。走出車站時,京都塔矗立在眼前,秋意襲面而來。北國的空氣乾燥冰涼,湛藍的天和著暖洋洋的日光;乾淨的街道和有禮貌的人們,讓我的心情馬上好了起來。這幾個月來與警察、死者攪和的憂鬱一掃而空。



和南國故鄉一樣藍色的天、白色的雲,北國的秋天更充滿了色彩,綠色的松、黃色的杏、紅色的楓,與橙黃赭紅各式各樣填滿紅橙黃綠之間所有漸層的枝葉繁盛,構成了這個季節的風景。

跨進了清水寺的鮮紅色牌樓,拾級而上,地上界的繽紛色彩漸漸的在腳下的石階與頭上的蔚藍間展開。到處都是賞楓的人,擁擠的像是早上七點五十八分上升前往十樓辦公室的電梯。左躲右閃,終於在清水舞台前拍到一、兩張乾淨-沒有指指點點、沒有萬頭鑽動、沒有姥姥阿飄鬼魅魍魎-的風景。再運用一次熟捻的、在電梯裡練就的轉身過人的技巧離開風景第一排,趕在出遊的興致被摩肩擦踵消磨殆盡之前,我轉向側翼的地主神社。

小徑上四周遊客的年齡漸漸降低,聽到的對話卻速度加快了些。站在料亭前,厚顏無恥的我挖出了200 円,等在三個穿著制服、參加校外教學的高中小女生後面抽戀愛占卜籤。氣氛有點像是早上七點五十九分排在十個人後面準備打卡,興奮而緊張。嗯...我該提醒自己今天不用上班才是。

身邊的一對穿著和服的小情侶各抽了一張籤卡,男生興奮地一字一句的讀著自己的籤詩,女生在旁開心的大笑比較著兩人未來的共同點。兩個人逗趣的肢體表情讓我回想起學校時代的一段戀情-單純而愉快,雖然並沒有維持太久。

(我的姻緣呢?)

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摺好的籤卡,大吉。

(爽!)

愉快的心情一直維持到當日傍晚,坐車來到京都錦市場覓食。小攤上,一個日本小女生正在折著鍍金的鋼絲,做成姓名的手鍊或是項鍊。我在攤子上隨手翻了幾個剛剛做好的項鍊。

「多少錢」

「要送給女朋友的禮物嗎?」

「阿!不是的,只是個朋友」

「你想追的女生阿,好貼心喔」

「哈哈,還沒到那個程度啦」

「Lilly 是個漂亮的名字,想必是個美女哩」

「她是阿,她是個開朗又大方的女孩」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臉上竟然有些尷尬的害羞。

之後的數日就穿梭在美景與遊人之間。直到一天我發現到身邊吱吱喳喳的語言,是各式各樣不同形式音調的中文,當下決定要離群索…嗯…遊,繼續我一個人、一支相機、一箱行李的旅程。

Friday, October 21, 2011

社群遊戲-第四章:插曲

才回家睡了一覺,星期三一大早,所有人被緊急招回,連我都接到了路可的電話,希望我撥空來公司一趟。反正遊戲公司已經幫我準備好新聞稿了,沒有被催稿的壓力、又可以見到小春。我輕裝上路,搭著早上七點鐘的高鐵往台南去。

才剛剛走進公司,還沒見到想見的她,神色慌張的阿飛拉著我進了魚缸。

「大事不妙,你沒有收到菲歐娜的email嗎?」

「我沒收到阿,發生什麼事?」

「她昨天花了幾個小時玩,幾個場景被她嫌到吐奶!又加上品管部門做伺服器的流量壓力測試也沒過,她就要把大家都找回來。」

「她嫌什麼阿?」

「其實也沒什麼,三組入圍的場景都有被她挑毛病,你的這一組就是說鋼絲結和玩具手銬出現的次數太多,缺乏變化。而且如果站在獲利的觀點來看,一個金幣可以猜十次,你就送了兩個答案給玩家了,是在壓縮自己的獲利空間。」

「嗯…她真的這麼講阿」

「呵呵…」阿飛苦笑了兩聲。「這是大意,郵件的內容重複出現的問候老人家阿、排泄物之類的用詞你就不用知道了吧!」

「不~會~吧!」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菲歐娜會口出惡言到這種程度。

「唉…習慣就好了,你知道他們這些對完美的偏執狂都有些精神耗弱的傾向,一點點不如意就會整個控制不住的發洩出來。」阿飛雙手一攤,做出莫可奈何的神情。

「我可以像我同學一樣去投資銀行做分析師,賺大把鈔票的。唉…誰叫我愛做電腦遊戲?」

頓了一下,阿飛繼續說:

「不過這裡有句行話,就是『只有偏執狂活的下來,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因為他們對每個細節都很計較,做出來的產品比較容易成功。」

阿飛一邊說話,眼睛每隔幾秒就用力的眨一下,看起來這幾天睡的很少。

「你看起來很累ㄟ,在這裡待多久了?」

「我忙到今天早上四點,睡了兩個小時,接著大家就進來了,剛剛才和工程師核對過進度,我們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把問題都修正。你就負責把四個場景重新調整一下就是了,我派一個畫師和你一起做,有問題可以直接改。」

「嗯... 」,我思索著四個遊戲場景,試著想要減少物證重複出現的可能。

「可是第一關要讓玩家知道這就是現在最熱門的兇殺案,就一定要有兇手最為熟知的特徵阿」我這麼說。文章第一段要破題,這是國中生都知道的事。

「我同意」

「第二關畫局部的細節,這兩個特徵也一定會看到。那就只剩第四關啦!」

「嗯…如果不要畫鋼絲和手銬的話,那我們把屍體翻過來正面朝上好了。只是要想想有什麼可能的物證」阿飛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但是我不覺得行得通。我心裡開始埋怨起來,明明每一關的設定在剛開始做之前就已經和大家敲定了,為什麼到最後關頭只因為一個人的緣故又重新再來過。

我們兩個沉默了一陣子,阿飛閉著眼睛思考,看起來很像是睡著了。不過他忽然間睜開了眼睛,好像發現什麼似地大聲的對我說:

「現在第四關畫的是警察、記者來以前的場景,那如果我們把警察跟旁觀者全部畫進來呢?」

「你說做屍體被發現以後的場景阿,那可以怎麼變化?」

「把兇手畫進人群裡阿,不是說連續殺人犯都會回到現場觀察嗎?」

不禁讚嘆阿飛不愧是常春藤盟校的畢業生,腦筋動的很快。

「嗯…有道理!」

「就畫個神色詭異的人在旁邊探頭探腦的樣子就夠了!」

(不如就交給他想吧),於是我這麼說:

「嗯,聽起來不錯,那我們還缺一個物證」

「那既然兇手在現場,再多畫杯珍珠奶茶什麼的,說是他丟的不就成了!?」

「哈哈…好主意!那就解決啦!」

「那就交給你和畫師敲細節嚕。」阿飛雙手撐著桌子,吃力地站了起來。

「我不行了,我還需要一罐紅牛。」他張著佈滿血絲的雙眼,搖搖晃晃的走向飲料櫃,伸手拿了罐能量飲料。

還來不及打開喝一口,這個時候隱約聽到外面的擴音器裡傳出一陣音樂,聽起來是一首慷慨激昂的合唱曲。阿飛聽了苦笑了一聲,跟我說道:「來接駕吧,女魔頭到了。」

玻璃門才打開,才發現魚缸的隔音效果還真不錯。原來外面經鬧烘烘的了,一群人聚集在不遠處嬉笑打鬧。紛擾之中仔細聽,隱約聽到的旋律似曾相識,想了好久,才記起來是幾年前在東京看過的舞台劇「Wicked」的曲子「 自由を求めて[Defying Gravity]」。劇情大概是說綠野仙蹤裡西方的巫婆得了絕世秘笈,準備閒雲野鶴去了,不過現在擴音機唱的是英文。



一個黑衣女巫在人群簇擁下迎面走來。穿著黑色的斗篷,她的臉和手臂都塗成了深綠色,頭上帶著一頂尖尖的黑色的巫師帽。淺綠色的瞳孔炯炯有神,但是綠皮膚使他看起來更像是玉米綠巨人或是史瑞克之類的角色。

巫婆看到了我,眼神柔和了起來。「謝謝你趕回來」,聽到的是菲歐娜的聲音,很難想像眼前這個語氣溫柔的女生寫電子郵件可以用三字經問候人家老母而面不改色。

「不過下次麻煩多用點腦筋。不然小心我殺你全家!」眼神一瞬間恢復銳利,凝視著我的雙眼,彷彿可以直視我的靈魂。

「阿~~~哈哈~齁~哈哈哈~~~」菲歐娜突然爆出了一陣狂笑,左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頭轉了過去。

(巫婆,不用扮裝也是巫婆!)

這個時候小春被起鬨的人群推到了前面來,臉上掛著她一貫促狹的微笑,手裡拿著一支不知道哪裡找來破爛的竹耙子。她說道:「做巫婆的怎麼可以少了交通工具,帶著吧!免得等一下要飛去哪裡不方便,還要叫小黃就遜掉了。」

大夥一陣笑,只聽到菲歐娜回道:「這是什麼爛公司阿!連隻像樣的竹掃把也找不到,這九齒釘耙是豬八戒用的吧!」
一面說著,她又被人前人後簇擁著示眾去了。

「菲歐娜的本尊是史瑞克的公主老婆阿?」我對著阿飛,明知故問的、開玩笑的說。

「少沒水準了你,那是音樂劇Wicked裡面的壞巫婆The wicked witch of the west」

「是嗎?我覺得是史瑞克的老婆,你看連名字都一樣!」

他對我翻了個白眼,一面拉開了手裡的蠻牛飲料。

「那阿飛你扮誰?」

「我這麼俊俏,扮哥哥張國榮不用特別裝阿,沒看過阿飛正傳阿」提到哥哥的時候他的音調突然陰柔了起來。

「噁!」我作勢要把早餐從胃裡翻出來的樣子,「哪裡來這麼多的自信阿!?」

「不理你了,我要去催進度了!」阿飛使一個蓮花指拋下了我。

(哪裡來這麼多同志阿?)我心裡這麼想。

下午五點鐘,我送出了更新後的第四關。

不久,小春帶著三大袋便當、水餃進來,大夥各自在電腦前面稀哩呼嚕地、食不知味地糟蹋著碗裏的食物。

晚上十點,空氣裏流竄著泡麵的香味。

深夜寧靜的兩點半、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虛弱如幽魂般飄移的阿飛。

四點半,三個工程師聚在一台電腦前,顯示器的螢光照亮了三個人緊張、興奮卻又疲累的神情,鼻樑上掛著的眼鏡反射出黑底上的幾行白色程式碼。

「準備好了嗎?」工程師號呆問大家,卻也沒有耐心等回答,逕自按下了輸入鍵。

「遊戲上線了!」幾個人虛應故事般的握個手、拍拍肩膀,便個自找沙發睡覺去了。

沒有歡呼、沒有慶祝,沒有電影漫畫裡面常常出現很熱血式的臉部特寫。

十分鐘後,公司內的燈自動熄滅,月光斜斜地透了進來。

躺在一條長沙發上,「平安夜」的調子在我的腦袋裡面浮了出來-明明這是個再重要不過的時刻,卻表現的這麼安詳平靜,像是兩千多年前的那個聖誕夜。

平~安夜、聖~善夜,啦~啦啦、啦~啦啦
照~著啦啦啦、啦~啦啦啦
靜享天賜安眠、靜享天賜安眠

Thursday, October 13, 2011

社群遊戲-第三章;日出



星期二早上,我在一條長沙發上悠悠轉醒。不遠處的咖啡機正呼嚕呼嚕的沖濾出黑褐色的生命之泉,濃郁的香味四處流竄。光線從挑高的天花板透了進來,大辦公室裡的顏色繽紛、空氣澄明透亮。牆上的各式遊戲、電影角色更生動的表現了這個公司的活力-遠處的原尺寸鋼鐵人、靠我近一些的牆上有蝙蝠俠,連我身上蓋的毛毯上面都印著星際大戰的帝國死星。


附近傳來幾個工程師的歡呼,大概是完成了昨天晚上的交辦事項,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大杯大杯的乾蠻牛。

「嘿!阿泓 ㄟ,過來跟我們一起乾兩杯阿!」其中的一個工程師看到我坐了起來,喊著邀我加入他們的慶祝。看了一下手表,才早上七點多-這幾個人昨晚大概又沒睡了。

「來啦!我們終於做完了,就等路可待會批准,遊戲就可以上線了!怎麼可以不慶祝一下!」說罷,身後的工程師小白與號呆又各乾完一瓶蠻牛。

「爽!嗝~~~~~~」工程師號呆打了一個長長的嗝,聽起來相當噁心。

年紀稍長得我對這類自殺般的慶祝儀式一向敬謝不敏的。

「大家早阿!今天早上吃虱目魚粥!」小春提了幾袋食物剛剛走進來,在大門口吆喝著。

「是阿堂鹹粥嗎!?是嗎?是吧!」

「對啦!」小春騰出了一支手,用力從工程師小白的頭上拍了下去。「還不趕快幫忙提!唉呦,你是幾天沒洗頭,我手都黏著抽不出來了啦~~」

小春一面抱怨、卻也順手在他頭上摸了兩下,表示對他幫忙提東西的感謝。眼神裡充滿讚許。

「吃粥配咖啡,讚啦!」

「哇!你看這肥滋滋的魚肚,一整天的活力都在這裡啦!」

被一群生活技能低落的工程師包圍著的小春抬起頭來,撥開人牆對我笑了一下,說道:

「一起來吧,阿泓哥!你等下還要坐車回台北,別餓著了。」

我感覺整個辦公室更明亮了起來-她是真的在乎我的。

「ㄟ…馬上來,我先上個廁所」我回應了一聲。等她回過頭去招呼其他小朋友時,我急忙站了起來轉身走向洗手間,避開了她與我胯下朝會尷尬的相遇-彷彿還聽見國旗歌正雄揪揪氣昂昂的唱過第一段的「同心同德、貫徹始終。」

走進了廁所,遇到路可一樣蓬頭垢面的在梳洗。終於可以拿下他本尊-星際大戰黑武士的裝扮,回復原來休閒的穿著。洗手臺上掛著一張黑面具,陰沈的眼神隱隱的透著機關精巧、邪惡的黑勢力。點了個頭,侧身避過了他和他腰間的光劍,走向小便斗讓自己的體溫恣意奔流。

「下令加班的主管要扮裝是誰的主意阿,真是服了你們了!我從來就沒看過這麼無聊的規定!」我笑著問路可。

「哈哈,是我阿。公司主管下令加班的時間要扮成『本尊』,我們已經這麼做一年多了,對鼓舞員工士氣很有用的哩!」

「我自己以前在矽谷的幾個小的新創公司待過,我總是覺得不管公司做什麼其實大家都可以勝任,成功與否的關鍵在團隊有沒有向心力,還有是待在公司裡好不好玩。好玩大家就願意多花點時間在工作上,就算是做出來的東西失敗了,也不會覺得虛度光陰,將來還可以一起做其他的東西。」

路可這麼說還蠻有道理的。

「我出場時的那一句『I’m your founder!』還挺有趣的吧,我請音效師試了很久才做到電影裡黑武士的那一句『I’m your father!』的效果哩![出自星際大戰:帝國大反擊]」




(宅成精了!)我心裡想著,但是沒有回話。

冷不防一個抖擻,聽路可問道:「聽外面工程師說遊戲做好了,待會一起來驗收吧!」

「好阿,我的建議你們都有聽進去吧,要做得真的像才行!」我答道,冷不防又一個抖擻。

與路可一同走出洗手間時,撞見了小春。

「耶!?是路可呢!這幾天跑哪去啦?你不在的時候有個星際大戰裡頭的怪物在公司裡頭閒晃,有看到他嗎?」小春開玩笑的說。

「嘖…別胡扯,黑武士怎麼會是怪物。等下一起來看demo阿」路可說。

「喔,好阿。我買了粥,待會邊吃邊驗收吧,大家都累了,別耽誤小朋友們休息的時間。」

小春笑著回答,一面推門走進了對面的洗手間。左右搖曳的白色碎花裙擺漸漸的被門擋住、消失在另一個謎樣的空間。

路可看著我目送的神情,對著我說:「Lilly是個很特別的女生,你看她可以跟你打打鬧鬧、摟摟抱抱,嘴巴上好的要命,可是你要真的和她熟,卻不太容易。」

「不過她是真誠的關心大家,也難怪每個人都聽她的。我有時候覺得她講話的份量比我大的多。」路可苦笑著。
「還好她都站在我這邊。」

走進了辦公室,工程師已經把筆記型電腦接上了投影機和音響,一面米白色的牆上剎時出現了色彩。路可隨便挑了一張桌子就坐了上去。

「Show me the money!」,他這麼說。

工程師按下了電動窗簾的開關,馬達發出「呲~~~」的聲音慢慢的將南台灣火力全開的陽光阻擋在外,室內一吋一吋地暗了下來。黑暗中,空氣裡人工的冰涼格外醒腦刺骨。牆上的色彩漸漸淡去,這時候音樂切了進來。

是「CSI犯罪現場」的開場曲;



Who~~~Are you… Who who、Who who

大夥笑了起來,有些人跟著唱著。幾個字從銀幕上滑了進來,寫著「火眼神探-鳳凰計畫!」

不得不佩服年輕人的熱血,工程師和畫師們不眠不休的工作了四天,居然還可以挪出時間來做一個高質感的簡報。

綽號阿飛的專案經理-一個小男生大約二十七、八歲,聽說是康乃爾的畢業生-拿起了麥克風。「我們真的很興奮『火眼神探』能有這個機會博取玩家的注意,我相信這次推出的內容不僅在新聞性的部份引人注目,遊戲本身的娛樂性也絕對十足!」

「我們總共為準備了三組的”入圍”作品」阿飛左右手的食指、中指併在耳朵邊勾了兩下,樣子相當逗趣。

「現在請大家先賭為快!第一組是…」

這個時候小春走進來,拉了一張椅子,坐到了我的右前方。她的頭髮紮了起來,露出細緻的頸子,雙手放在交跨的大腿上,我出神地看著她的每一個肢體動作-撥頭髮、扶眼鏡、推手錶,不時的隨著大夥一起笑、鼓掌起鬨-好久、好久,一直到耳朵彷彿聽見自己的名字。

「壓軸的一組,是最近最夯的連續殺人案,我們很榮幸的有資深社會記者阿泓哥的指導,完成了四個關卡。」
打開了遊戲網頁,看到了這幾天大家努力的成果。四個關卡,場景是電腦繪製、相當擬真的犯罪現場。遊戲要玩家要在沒有提示下、十次點選的機會裡,在場景照片中辨認出六個關鍵證物。

第一關:序曲。
場景照片裡的王郁馨雙手反綁,嘴上和雙腳都纏著膠帶,斜躺在野溪旁的鵝卵石地上。她瞪大著眼直視著玩家,表情極度驚恐。

這一關要找的東西有:放在地上的手電筒(可能有兇手指紋)、嘴上的膠帶(可能有DNA或指紋)、頸子上有著英文名Jenny的項鍊(在受害人身分不明時,有個名字可以開始查起,自從慾望城市的凱莉開始,這類的項鍊相當的流行)、和兇手的作案特徵-手肘上的玩具手銬和鋼絲結

第二關,傷痕。
這一關提供的是一張局部的特寫。照片裡兇手戴著白色手套、拿著一把刀,在王郁馨手臂上劃出了長長的一道傷口。

需要找出的關鍵物證有玩具手銬、鋼絲結、蝴蝶刀(兇刀)、殺人狂手上戴的白色手術手套(可能有兇手的dna)、兇手前臂內側的傷疤(看起來似乎是王郁馨掙扎的時候抓傷的)、王郁馨的手指甲(既然兇手被抓傷,那指縫裡可能有兇手的dna)

第三關:垂死掙扎。
這一個場景與第一關相似,不過稍微拉遠了些。這個時候的天色已經接近傍晚,照片裡可以看到一個穿著灰色套頭衫的人站在受傷掙扎中的王郁馨,地上已經出現一灘血。灰衣人背對著玩家,拿著手機在拍攝傷者的掙扎。
需要找出的關鍵物證有:手電筒、錄影用的手機(找到手機的錄影片段就可以定罪了)、兇刀、灰衣套頭衫(指認兇手)、鞋印、與鹽酸瓶(這是對玩家可能有些困難,是下一關的伏筆)

最後一關,歸於塵土。
這一個場景也許是玩家比較熟悉的一張,是王郁馨陳屍所在。各大報上都有,差別的只是報上的屍體有白布覆蓋。遊戲畫面中王郁馨倒臥在大石頭後面,臉部朝下。屍身稍有毀損,看起來應該是被野生動物吃噬的後果。

需要找出的關鍵物證有:腐蝕了的手指甲(兇手顯然知道打鬥留下的dna證據可能留在指縫,所以已經用鹽酸清洗)、玩具手銬、鋼絲結、項鍊、嘴上的唇膏(兇手在傷者死後為她上了妝、據說是懺悔的表現)、和腳上的膠帶 。

路可看過了示範後,自己拿著滑鼠點了幾回,在第一關裡找到了手電筒、手肘上的玩具手銬和鋼絲結,不過在十次機會裡沒有能完全找出六個關鍵證物,紅色的Game Over 的字樣從投影幕上狠狠壓了下來,伴隨著螢幕上動畫出現的裂痕和兇手的奸笑聲,「再試一次需一枚金幣」的字樣在螢幕底下閃爍著。

「可以了!」路可點個頭,肯定的說。「工程師們回家休息吧,我請品管測試個兩天,我們星期四早上做最後的修正,然後在星期四下午或星期五正式上線!」

「Good job everyone!回家睡覺啦!路上小心交通,記得星期四回來上班阿」工程師們又是一陣歡呼,小春高興地和每個人擊掌慶祝。大夥拖著四天長時間工作的疲累身體一哄而散。

人潮退卻後,路可啜飲了一口咖啡,對著我說:「接下來就交棒給你了,拜託了!」

我抹了抹嘴角的魚油,答曰:「交給我吧,我追蹤這個殺人狂這麼多個月來累積的研究心得也一直找不到機會發表。借這次的機會,能把這些心得寫成一篇讀者想看的文章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如果可以靠這篇報導再賺個三、五百萬就更好了!」我笑著說,路可和我交換了一個「我了解」的表情。

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小春幫忙叫了一台計程車送我去車站。走出門口的那時,路可正在幫留下來的工程師拆解剛剛做驗收展示的器材,我隱約地聽到背後的黑暗裡傳來Game Over的聲聲奸笑。

當時的情狀有些恐怖,不過走在太陽下的我,縈繞在腦子裡的是和小春離別前禮貌性的互擁,她耳畔的玫瑰清香,她的背柔軟纖滑、她的髮絲飄逸閃亮。

她的瞳、她的眼。

她的唇、她的一顰一笑。

Friday, October 07, 2011

社群遊戲-第二章:提案 (Part 2/2)

「既然這是個在場景裡頭找東西的遊戲,我們希望可以借重你對最近這個連續殺人案件的熟悉度,指導我們在遊戲裡重現犯案現場的原貌,讓玩家可以有身歷其境的感覺。」路可停了下來,喝了一口咖啡。

「這是第一步,做到這樣誰都會,我要再多跨一步到沒有人做過的境界。你知道我在美國生活學到了什麼?我學到的是不管做任何事,都要把你的優勢發揮到極限,不單是講實力、連每一步偷雞摸狗的、踩腳趾、扯球衣的小動作,都要做到別人做不到的境界。」他繼續說著,但是可以感覺到聲音開始微微的顫抖。我可以感覺到真相的高潮就在不遠。

「我們會在遊戲裡開放徵稿競圖,由我們定期選出幾名入圍之後給玩家票選拿獎金。之後請你接手幫忙宣傳。你可以發一篇報導裡說經過你的觀察,入圍的一組遊戲場景與最近的連續殺人案的犯罪現場相似度高,裡面的佈置極有可能是第一現場的還原,既然連警方都沒有這麼詳細的資料,遊戲關卡很有可能是兇手投稿的作品。兇手自信滿滿以這個手段向警方和玩家挑戰, 開放讓玩家找破案線索。」路可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這將會是人類史以來第一宗,連續殺人狂藉由社群遊戲的高人氣向全世界嗆聲的案例!」

「可是這完全違反我的職業道德阿,記者是要報導事實真相的才是。」我有些不高興的說。路可好像沒有預期到我這麼反高潮的反應,一張臉突然板了起來。他兩手用力揉著那顆棒球,像是在紓緩壓力的樣子。

「就說這是你的研判吧,外面這麼多記者看到黑影就開槍的殺的腥風血雨,也沒聽說過他們抱怨事實真相什麼阿利不達的阿。」路可淡淡的說著,帶著一絲輕蔑。倒是我感覺被佔了便宜,感覺大概有點像跳鋼管花車的小姐到便利商店買東西被吃豆腐,還被色狼酸說裝什麼清純。

路可停了一下,嘴角突然閃過一個帶點邪惡的微笑,坐直了起來。

「而且如果這個殺人兇手真的和新聞報導的一樣是個自大狂,那你鬼扯的報導還很有可能會成為事實。」,他的右腳在桌子底下激烈的抖了起來。興奮的說道:

「這個報導會有很多、很多人看,但是只要可以說服一個讀者跳出來說這是真的,這個讀者就可以證實你的報導。」

「自大狂不會放過史冊留名的機會的。」

我好像有點聽懂了,但是心理毛毛的感覺,如果我吹捧一個自大狂虛偽的功績,會有一些無法預料的副作用。

「在賽局裏互利互助的經濟觀點上,我認為兇手將會聯絡媒體並且承認你的報導屬實。這可是人類史上第一宗,我不覺得他會放過這個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機會。」

「真是這樣,我們就一棒打中球心了!你也不用擔心報假新聞被抓包,我也不用花大錢買廣告請人來玩我們的遊戲。」路可還處在亢奮的狀態,不過看到我質疑的表情,冷靜了下來和我說:

「你想想,我們像是在搬石頭砸到市場這個大水池裡,想要引起一波浪潮,最糟最糟,也就是波過無痕而已。對你、我個人的影響都不大。但是如果真的引起一些迴響,拉出了些人跟著起鬨、跟著興風作浪,那從遊戲裡獲得的報酬真的相當豐厚。」

「你不怕事情搞太大嗎?」我有點不以為然的說。

「那是我們說的High quality problem-高品質問題,代表我們做對了。我們領著潮流做事情,只擔心市場不理不採。如果真的可以把遊戲 做大,到時候再來煩惱玩家太多、錢太多這些問題也不遲。」

「講到報酬的部份,我和菲歐娜談過了。從你的報導刊出後的那天起算,這個遊戲每增加一萬個daily active user[單日玩家流量],我就分給你萬分之一的公司股份。你可以最多分到百分之五的股份,也就是當我們的DAU增加伍佰萬人的時候。坦白說,我們和城市集團初步談過收購的事情,那時候他們出一億要買,被我直接拒絕。不過如果算一億的五趴,伍佰萬,也是筆大錢了。再說如果真的DAU可以到伍佰萬人,公司的身價絕對不只一億,三、四十億都不為過。前幾年美國的社群遊戲公司PlayfishDAU四百多萬人就賣了美金將近四億,那可是台幣一百二十億哩!」

講到錢我有些心動了。一百二十億的五趴是…我在心裏做著算數…是六千萬,不對,是六億!

是六億!

突然之間我的大腦被這麼多個零搞的有些暈眩。

玻璃門扣扣響了兩聲,門外站著一位長相成熟甜美,也是三十歲左右,穿著看起來像是經理級的輕熟女站在外面,路可示意要她進來。

「這是小春Lilly,我們的總務經理。」路可站起來向我介紹。

「你說錯了吧,我好像是雜物經理才對。」小春開玩笑的說,眼神靈動狡頡。

我站了起來揮手致意,「你好、我是…」眼角才看到小春友善的手晾在半空中,纖細的腕骨上掛著兩、三線銀色、金色交錯的金屬手環。

「大記者陳晟泓 ,我知道。」小春眼神撇了一下還掛在空中的手,我急忙放下還揮舞在耳朵旁笨拙的五指,與他握手示好。

「怎麼樣,這球這麼甜,壘上的人都準備好推進了。想一棒打到牆外去,幫我們代打一席全壘打嗎?」小春還來不及開口說明來意,路可插話問著。

「怎麼一下子講到棒球唉!大記者一定okay的阿」,冷不防小春的左手也搭上了我的手背,她笑著說。我對著她有些難為情地笑著,手裡傳來細膩軟滑的觸碰。

路可看到我笑了開,興奮的說:「哈哈哈哈,那就這麼敲定了!小春你等下出去通知一下神探組的全部人留下來加班啦!順便調查一下大家想吃什麼,幫忙訂晚餐進來。! Gogogo!!」

「你也別忘了你對大家加班的承諾阿,記得要扮你的本尊樣阿!」小春開玩笑的對路可說。

「哈哈哈哈…那有什麼問題,我還配了新的開場白哩!」路可興奮的笑道,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似的。

我完全不明白他們在笑啥,呆呆的站在旁邊像個外人。不過我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嗯...可以等一下嗎?」我怯生生地打斷了路可的熱情。

「還有什麼疑問嗎?別再考慮這麼多了!」路可臉沉了一下,不過很快的恢復正常。

「嗯..不是的」我伸手進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圖紙。「我有這張小吃地圖,火車上我把想吃的都圈起來了...可以幫忙..」

「別客氣,那有什麼問題!」小春右手直接拿了過去,手肘順勢推了一下我的手肘。「反正你會在這待個三、四天,我每天買個幾樣來給大記者嘗嘗。」

小春笑彎了眼睛,雙頰的紅暈好像煙火般的綻開。

「也許終於是段好桃花…」我著了迷似的看著她的眼睛,心理這麼想。

我對於個性主動大方的女生最沒有抵抗力了。

Wednesday, October 05, 2011

訃聞:Steve Jobs



很多時刻會深深印在一個人的腦海,十年、二十年後都還會清晰地記住這個時候自己正在做什麼、身邊發生了什麼事。例如兩千零一年的九月十一日。而現在的這個時刻的歷史地位大約會在等同的位置。

上帝總是在正確的時刻為我撥對的曲子。事發當下,貝多芬的皇帝協奏曲正熱烈的彈奏著。

從第二樂章開始吧。



後記1: 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個Apple廣告,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們廣告的氣魄小了很多。


後記2:很多人大概不知道八零年代很風行的電玩「打磚塊(Breakout)」遊戲原型,是賈先生在創立蘋果公司前一年為Atari設計的。我們來懷舊一下吧!


Tuesday, October 04, 2011

社群遊戲-第二章:提案 (Part 1/2)

路可拿出了一份保密協定,向我解釋說這個專案還在試驗、研發階段,不能公開。我必須先簽了同意書之後,他們才能向我解釋新產品、以及需要我什麼幫忙。

拿保密協定給記者簽,這大概是我十年職業生涯聽過最荒謬的事。但是路可一臉正經樣,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笑了說,「這不是像拿貞操帶給妓女用嗎?我是個記者,我可是靠賣新聞過活的哩。」

「那就要看恩客出多少錢買她囉,我們說到底都是做賣身的生意,何不多賺一點?我保證,如果這個遊戲因為你而成功的話,你至少提早十年退休。」他右手遞給我剛剛菲歐娜留下的筆,一面說著。

坐在會議桌的一角,直視著路可誠懇的眼神。我感覺像是駭客任務裡面的尼歐,坐在莫婓斯的對面,看著他手掌裡的紅、藍藥丸,要做選擇了。是要過著回頭過記者的生活,繼續南北奔波呢?還是一頭栽進兔子洞裡一窺究竟?



我不記得尼歐和莫婓斯在這個抉擇的時刻曾經有過一段關於妓女的對話。

我很快的讀了協定書,基本上就是在遊戲正式發佈前,我不能和任何公司以外的人透露任何遊戲的細節; 另外是在公司裡面看到的種種也不能到外面說。我對記者生涯的熱忱在此之前已經急速的冷卻了,眼前是天上掉下來的新契機。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吧,我這麼想。看著手上的筆發呆,藍色筆身上有一行燙金小字寫著「Haas School of Business」。一轉念,右手拇指壓出了筆芯。

彷彿還沉浸在駭客任務的氛圍裡,外面下著大雨的那個黑房間。「帶我去看兔子洞裡的玄機吧。」我在同意書上簽下姓名,一面這麼說。

「呵呵,準備好了嗎,陶樂絲?」路可也許聽懂了我的笑話,接著說了下去。「是這樣的」路可肩膀一鬆,向後躺在皮沙發的靠背。

「 講實在話,以我們現在經營的狀況,要城市集團收購我們不太可能,既使有、價錢也不會好。你知道臉書幾個月前關閉病毒傳銷的通路後,對我們這樣不大不小的遊戲開發商影響很大。公司大的話有財力可以和臉書買廣告、爭取夠多的玩家,公司小的話成本可以壓很低、耐心比氣長。我們這種不上不下的公司只能傾全力壓寶在一兩個遊戲上,要是紅了就可以向上提昇。都不紅的話我撐個一年大概就得結束營業,再回去給金主打個幾年工還人情。」

「賭贏了賺現金,玩輸了只要還人情啊,有這麼好的事?」我忍不住打斷了路可的話。

「是啊,這一套是從矽谷搬過來的。有錢人多了,資產都壓在股票上聽市場先生的喜怒無常也不是辦法,不如賭一些有潛力的小公司。你看幾年前谷歌、最近的LinkedIn,股票上市的時候幕後金主賺進來的鈔票用砂石車都運不完。」路可停下來解釋。

他接著說:「但是這些公司在成功前,都是一樣的咬牙苦撐。你看這個公司好像漂漂亮亮的,大家來上班好像是來玩,可是漂亮的外表下,我和菲歐娜每天都在算我們的現金流,看公司的錢還可以燒多久。但是經營難歸難,其實只要做對一個賣座的遊戲,整個公司的每個遊戲都可以繞著它經營,馬上就可以擴張三四倍。」

「可是現實畢竟是我們還沒有一個真的狂賣的遊戲,公司的財力也有限,我們必須要找到用最少成本吸引最多目光的方法宣傳。最近很熱的連續殺人狂,我們很希望借用這個事件的吸睛力搭個順風車。我和幾個記者朋友們打聽過,他們都說你專門報導這個案子,而且有深入的見解。有你對這個案件的專業知識,可以發展一套我們現有遊戲的新玩法。」

「市場調查說,在社群網站上最熱衷遊戲的,是25歲到45歲的女性,而很多的女生都喜歡推理相關的題材。」

講到遊戲時路可眼睛裡開始閃爍著熱忱,看起來像是小男生在炫耀自己剛剛完成的機器人模型。

「運用這個題材,我們選了一個在市場上還蠻受歡迎的遊戲類型-Hidden Object Game,做了一個原型。很有趣的是,這類型的遊戲在各個網路遊戲平台都相當受歡迎,可是在臉書上卻沒有人做。尤其是在華人市場,大家都目光都還在種菜阿、養魚阿之類的模擬遊戲。」

他一面拿出了他的麥金塔筆記型電腦,打開了一個網頁遊戲,一面解釋著。

「Hidden Object Game其實是很古老的解謎遊戲之一,就是在一張很熱鬧的圖片上找到遊戲設計者暗藏的物件。這個幾十年以前在一些報紙、雜誌上就已經有,有點像『大家來找碴』之類的,移植到電腦螢幕上後的聲光效果就更好了。」

「我們看到沒有人在臉書上面做這類的遊戲,就想要試試看。不過還在試驗原型的階段,就聽說有兩個Hidden Object Game已經在臉書上面發表了,一個叫Mystery Manor,一個是Gardens of Time。Gardens of Time相當受歡迎。我們當時看到的時候有點氣餒,原本以為我們是第一個發現這片新市場的公司,沒想到已經有別人做出來了,而且還是兩家比我們大的多的公司。可是回頭想想,其實他們也證實了這個市場的可能性。」



從路可講話的速度可以感受到他對遊戲的熱情。

「這兩個遊戲說到底,還是以歐美文化做起點出發的,對亞洲玩家來說比較陌生。如果我們可以找到一個貼近本地文化的切入點,就可以站穩我們的市場。」

「我們在兩個月前推出了自己的Hidden Object Game叫火眼神探,專門設計罪案主題的場景遊戲,就是螢幕上有一張犯罪現場的圖片,要玩家在圖片上找破案的關鍵物證。可是推出以後的反應平平。我覺得公司漸漸到了存亡關頭、是孤注一擲的時候了。」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我開口問了。

Friday, September 30, 2011

社群遊戲-第一章:啟示 (Part 2/2)

「不~是~吧」,我看著眼前的舊廠房,這麼感嘆著。星期五的下午,我依約照著地址在台南市郊找到了一間舊成衣工廠,黝黑的水泥牆夾著淡藍色的橫條油漆,直立三角型的屋頂結構擋住了南部豔陽的直射,同時引進充足的自然光。從外觀來看很難想像這是一間高科技公司。大門相當寬敞,我想七、八零年代當台灣經濟起飛時,這個工廠應該有五、六百個員工在這裡,二十四小時不停的為著歐美國家的大、小朋友縫新衣服吧。想到這裡,我彷彿看到母親的身影,在冬天清晨的暮光裡,穿著作業員的白色制服走進大門。



三十年過去,台灣的紡織產業從興盛到衰敗,成衣廠都移到越南去了,身邊不見成群走進大門的作業員們,不過眼前多了個身穿卡其短褲、夾腳拖鞋,大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向我打招呼,他的白色T恤上印著超級瑪莉歐裡的紅色蘑菇,蘑菇下面大喇喇的寫著「轉大人」。他身後的綠色底牆上漆著一幅滿版的卡通人物,看起來頗有中國風,底牆右邊有著直書草體「戲緣」。

說明了我的來意,這位轉過大人的小夥子領著我走進了一間他們戲稱魚缸的會議室- 位在公司的角落,兩面玻璃牆隔出來小空間-會議室的角落放置著7-11那麼大尺寸的飲料櫃,從可樂到星巴克的冰咖啡一應俱全。我倒了杯咖啡,打開了記事本,一股酸氣從肚子裡翻了上來,頭皮一陣酥麻。「看!小抄忘了帶!」,我把主編的問題稿丟在車子,車子停在台北車站…窘大了我,只記得稿子裡裡面密密麻麻的商業術語,就算想胡扯也拉不出個鬼來。

「只能上網試試看主編有沒有在線上吧!」我這麼想,快步游出了魚缸,向剛剛招呼我的工程師要了無線網路的密碼。回身正當要打開筆電時,眼角餘光撇見兩個留著短西裝頭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穿著棒球裝、牛仔褲的男生開口向我自我介紹。

「嗨,你好。我是路可、這是我的合夥人兼執行長菲歐娜。」

該死的、不長記性!我心裡暗暗的咒罵著自己。沒機會求救,只好見招拆招了。我慢慢抬頭、假鎮定地的闔上筆電,站起來和路可握手。菲歐娜也伸出了手,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是個帥氣的女生!)我這麼想。

她上了淡妝,笑意飛揚、超短的西裝頭讓眼睛顯得炯炯有神。粉色襯衫和她的白色珍珠項鍊很搭,襯衫扭扣開的高度恰如其分,非常專業的打扮。

「這辦公室很優ㄟ,很難想像舊紡織廠可以改造成這麼美式的工作空間」,我笑著說。眼光才離開菲歐娜,轉到路可身上。他高我大概半個頭,年紀大約三十上下,但還是 滿身的學生味道,沒有一絲公司老闆的氣息。

「這是我爸的工廠,荒廢了好一陣子,我喜歡這裡有歷史的氣氛。」路可笑笑的說。他捏著一顆棒球,在手心裡把玩著,像是古裝劇裡的高官手裡揉著核桃或鋼珠之類的。

我先為他們拍了幾張照片當故事封面,然後他們帶著我參觀公司。沒有隔間的寬敞室內空間散佈著幾個部落,一個部落大約七八個人,環繞著工字型的辦公桌圍坐,部落間的空隙堆放著懶骨頭和電動機台。也許是週末將近,三兩成群的年輕小伙子坐在桌子上聊天,玩著迷你版的遙控直升機。



回到了魚缸,路可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罐可樂,拉環撕裂鋁罐時一聲響亮的「呲」、把我抓回到不想面對的現實。

「為我們讀者講講現在遊戲機的市場吧!」,我坐下來,打開了錄音筆,硬著頭皮發問了。路可和菲歐娜交換了一個眼神,嘴角抿著笑了一下,看起來他們並沒有預期到這個問題。

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果然是承認自己沒有做準備,才開口就露了餡,我可以想像主編揮舞著大刀砍了下來,我的頭裂開成兩半,主編的左手還不住地在刀背上施力。

「我說的沒錯吧,他不是財經記者,不會有什麼洩密的問題啦。」路可笑了笑,輕聲的對菲歐娜說。

「菲歐娜以為記者來都只想聊些有關我們和城市集團合併的傳聞,多少錢之類的問題。或至少是我們招牌遊戲的DAU[單日流量]Retention Rate[回客率]的趨勢」,路可一面笑著道歉,一面解釋。

「嗯…我們做的社群遊戲不是給遊戲機玩的。現在遊戲機的市場萎縮的很快,不過我們的遊戲不受制於遊戲機下滑的銷量。因為社群網站的觸角廣佈,打開了一個新的遊戲市場。我們三年前開始這間公司的時候,就是看上了這個新興市場的潛力。」路可很客氣的回答了我的白痴問題。不過講完後自顧自地單手拋接地玩著手上的球,有些瞧不起人的樣子。

(原來電玩遊戲並不需要遊戲機阿…)我這麼想。

我尷尬的笑了笑,繼續說:「那談談創業的動機吧。」明明知道已經糗了,我還是故做鎮定的繼續發問。

靜默了一刻,「創業的動機阿…」路可收起了笑臉,低頭看著手上的那顆棒球。我感覺到他的思緒飄向一塊許久沒有碰觸的領域。他沉沉的道:「我出國唸書的那天,我父親要我努力在美國發展,這大概也是他的夢想-我記得小時候有聽到他在講,說要去美國跳機打黑工,為了要給我們小孩子們更好的生活。不過後來紡織廠的生意好起來以後就沒有再聽他提了。」

「我在美國的前五年很順利,學業、工作、婚姻都無往不利。不過東西文化的隔閡漸漸的讓我理解到,雖然台灣生活的環境比不上美國那樣的開闊清朗,不過幸福是建築在很多因素上的,不會只因為一個人整天可以看到藍天白雲、綠草紅花就會開心的。

「然後我爸身體出了狀況,沒拖多久就過去了,走的時候留了這片荒廢的工廠給我。老實說,這片地皮還蠻值錢的,不少人私下跟我出價。不過這是他白手起家的地方,我一面捨不得拆掉他一輩子勞力的成果。一方面也是在美國的工作爬到了頂,升遷的機會有限,再說要升也輪不到一個講話不溜的外國人,一推一拉間就決定回來創業。台灣在社群遊戲上的起步比較晚,而且華人市場相當大,再加上門檻也不高,就這麼一頭栽進來了。

「你呢,Fiona?」路可隨口幫我問了。

「Prop 8。」簡潔的答案相當符合菲歐娜給人的印象-乾淨俐落。

「Prop 8是什麼阿?」既然沒做功課已經被抓到了,我乾脆一路問到底,搞個明白。

「加州八號提案,是兩千零八年加州居民公投通過的一個歧視同性戀、禁止同性戀結婚的法案。

「我原本以為美國是個自由、尊重人權的國家,我一廂情願的以為我們 - well, 我 - 在那裡會被接納。還在學校的時候的確如此,也許是因為柏克萊大學學風自由的關係。可是到了社會上,我還是感覺別人用異樣的眼光衡量我、覺得我是異類、是怪胎,不能和一般人享有同樣的權利。原來以為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美國這麼注重自由平等和人權的地方怎麼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菲歐娜停了一下,翻了個白眼。

「不過八號提案證實了這一點,法案通過的隔天我就辭職打包,準備回台灣了。」

(哇…一開口就向我承認她是拉子,好放的開勒!)我這麼想。

我接著問了,「那兩位是怎麼遇在一起的呢?」

「我們在美國的時候同事過一陣子。」

菲歐娜一面說,一面慢慢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右手捏了一下褲管的縫線。

「這麼吧,你如果想談心的話,我找路可陪你聊就好了。我還得準備一份給投資金主的報告。我知道你不是跑財經線的記者,為了感謝你抽空來,我們準備了一份新聞稿給你,回去照著寫就是了。」

菲歐娜伸出了右手,禮貌性的和我握了一下。我直視她的雙眼,她的眼神裡有一股溫和卻讓人無法拒絕的說服力。

(那找我來做什麼?連稿子都有了),我心裡這麼想。

「好吧,就交給我。你先去忙。」路可這麼說。看來我這個作客的也沒辦法說不。

「嗯…喂!等一下Fiona,借支筆」路可攔住菲歐娜,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你是我看過唯一身上不帶筆的工程師,挪、讓加州金熊教你這個屎痰壺畢業生怎麼寫字吧!」菲歐娜遞給路可一支藍色伸縮式原子筆,筆的口袋夾上有一小隻燙金的熊。

「啐!真幼稚,都離開學校多少年了。」路可一邊咕噥著,一邊替菲歐娜開了門。門呀~的一聲慢慢關上,只剩下記者與年輕老闆四眼對看。

路可轉身倒掉了沒喝完的可樂,端回了一杯咖啡,躺回到了椅背上。杯子湊著嘴唇,但是卻沒有要喝的意思。眼睛好像~還在打量我,有些欲語還留的神情。 我感覺還輪不到我開口。

路可手指著錄音筆,示意要我關掉。

「老實說,我最討厭應付金主、談錢阿這些瑣事了。」路可打破了尷尬的沉默。「所以我負責把產品做好,經營管理的事都交給菲歐娜。她愛講的那些DAURetentionacquiring cost這些衡量遊戲成敗的硬數字,說實在,我還是弄不太懂,我只想做好玩的遊戲而已。」

「只是到頭來,光只有好玩的遊戲是不夠的,找你來是想請你幫忙,補足這個不夠的部份」。笑了笑,接著說:

「不過別擔心,絕對有你的好處。」

Thursday, September 29, 2011

社群遊戲-第一章:啟示 (Part 1/2)

前接:栔子

王郁馨的追思會在他宜蘭家鄉的一間小教堂裡舉行。因為不久前的專訪,我拿到了一張追思會的邀請,得以進到教堂裡面。台上螢幕播放著他從小成長的幻燈片。案頭上擺放的一張生活照,是去年他暑假結束前到美國旅遊時,在史丹福校園前照的。初秋的加州陽光下,王郁馨倚著一棵銀杏,側坐在茵茵綠草上。地上點綴著幾片飄落的鮮黃杏葉與遠方無垠的蔚藍相襯,畫面很美、她笑的很開心。



在教堂裡微光下,襯托著親友點亮的燭光點點,氣氛顯得相當溫馨。

牧師上台講話了。

「我們今天聚在這裡,不是為了要悼念一個逝去的年輕生命」

「更不是在神的殿堂裡叨嚷著要伸張正義、血債血還」。當講到血債血還時,台下起了些騷動。我看到王爸爸的肩膀微微抽搐、低頭拭著眼淚。

「公義的神自有斷奪,這點我們有絕對的信心。來到這裡,我們要放下執念,不讓復仇的心遮蔽我們,如果我們現在只是一心想要討回公道,那就沒有心思來紀念王郁馨曾經對我們的好。

「我們今天在這裡,是因為她在我們生命裡留下了印記、給了我們啟示,讓我們認識清楚生命的脆弱、要我們珍惜與朋友親人相處的每一天。

「我們在這裡為她二十一年不算短的旅程做見證,今天懷著感恩的心送他回到天父身邊,希望天父治癒她的傷痕,弭平我們的哀慟。」

也許是燭光燒盡了教堂裡的氧氣,也許是幾個月前剛剛送走父親的影像仍然縈繞不去,我有些暈眩,在牧師淳淳善誘的講詞中,我起身轉頭走出了教堂。

我需要些新鮮空氣。

教堂裡的肅穆與教堂外的人聲雜遝顯得相當突兀,來的記者比親友的數目多。十幾台SNG車的碟型天線遮蔽了陽光,記者們滔滔不絕地播報沒有變化的現場資訊,滿足普羅大眾匱乏又嗜血的胃口。

記者們突然一陣騷動,現場來了兩位立法委員,不得其門而入之下,招呼了幾個記者就地一搭一唱了起來。立委們說,一定給警政署長施壓,要專案小組不眠不休在兩個月內限期破案,不然就請他走路。所有鏡頭都對著立委諸公時,我注意到四周的警察似乎多了些,還有便衣刑警在錄影存證。

據內線消息說署長從美國請來了聯邦調查局的心理側寫師,說這類兇手常常會混入警方調查裡,借此刺探偵辦進度和-在無頭無緒的調查過程裡-加強自己的優越感,可能是客串目擊者或是幫忙警方當義工,當然也有可能會出現在追悼會,在現場錄影說不定可以捕捉到兇手的身影。

我左閃又躲的穿越層層記者,離開這個被鏡頭包圍的、紛擾吵雜如馬戲團的現場,走到了人聲退卻的停車場。回到了車上,頭也不回的開車離去。停在一個紅燈底下時,一個恍神卻彷彿回到了追悼會裡。思緒在教堂裡盤轉了一圈,不禁注意到王郁馨的遺照-他的笑容居然和老爸的有些相似。

「就用這張吧!」老爸淡淡的說,遞給我一張照片。我噙著眼淚,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曾經是撐起全家的巨人,瘦骨如柴、疲累的斜躺在病床上,安詳而平靜地在安排他的後事。「幫我穿得舒服點,我這輩子最討厭穿西裝了。」


眼角的綠燈亮了,卻糊糊濕濕的暈開成一輪扭曲的光環。




一場颱風洗去了許多重要的事證和線索,兩個多星期後案情陷入膠著。專案小組裡的成員私下和我說,除非歹徒再一次犯案,否則破案的希望渺茫。署長限期破案的壓力一層一層的壓了下來,基層的警員抓不到可以繼續辦下去的線索,只能撒大網似的清查王郁馨的交友狀況和約談犯罪現場附近的居民。就如署長宣示的-絕不放過任何線索,清查到底!我因為出現在追悼會的現場,也被約到專案小組裡喝了杯咖啡,象徵性的作了紀錄,還順便幫他們指認了幾個出現在現場錄影裡的人士。

一個年輕生命的驟逝並沒有打斷時間與空間的連續性,她也許就停在那一刻成為永恆了,但是普羅大眾的柴米油鹽、吃喝拉撒還是得繼續。




一天下午,我約了專案小組裡一位熟識的警官喝咖啡。聊到一半時接到了主編的電話,要我去採訪一個遊戲開發公司。
「不~是~吧,怎麼會找上我!」我學著星爺的口氣,開玩笑的說。我愛周星馳。

採訪公司企業並不是我的專業,尤其是這類的電玩遊戲公司。老編打電話要我來採訪這個消息,我以為是他要捉弄我。

「沒辦法阿,人家紅、氣燄高嚕。有風聲說他們最近可能會被高價收購,今天早上他們終於答應給我們專訪,可是條件是要你去。這可是獨家!嗯,你就委屈一下吧,就算跟他們搭個交情。至於要問什麼,我們幫你準備了提問稿,你就照著問就對了。星期五下午阿,就當放你一天假到南部玩,反正訪問也就一兩個鐘頭,你可以走走逛逛、順便吃吃台南小吃吧。」

我遲疑了一下,電話的那頭傳來主編的討價還價。「別猶豫了!阿泓,這麼吧,採訪完之後的星期 三截稿,你就找個清淨的地方寫稿,我不打擾你。」

(哇,連名字都叫的這麼親切阿~)我這麼想。

主編的誠意十足,想來是真的很想要這篇報導。既然訪問的人物、台詞都安排好了,只欠個旁白,那要我出張嘴、露個臉大概也不是特別過分的要求。我清清喉嚨,裝出我最渾厚溫潤的嗓音,道:「那就順便準備一份小吃地圖吧」

「看!你李季準上身阿,快滾吧你,要吃小吃不會自己找!」

Friday, September 23, 2011

栔子

傍晚的北投山區,陵線上還掛著愈走還留的夕陽。橙紅色的彩霞滿天,低空破碎的雲塊以逃難似的速度掠過天際,預告著即將壓境的颱風。



坐在飯店房間裡的沙發上,床頭的燈光橙黃溫暖,落地窗外的加州月光照亮一片銀白色的葡萄園。我在電腦上敲進了幾個字,試著想像那天下午的景色。社會新聞跑了十年,我總是想要寫一些所見所聞。我文筆不好,但是寫下來至少可以留給死者一點記錄,在這世界上不致於白白走一遭。今年夏天的這個案件改變了我的生命,也讓我決心離開記者的行業。在警察宣布偵查告一段落的當天,我繳回了記者證,向公司的同事們道別。

產業道路的路提下,一條潺潺小溪正溫柔的洗滌著王郁馨的身體。受傷倒臥在山溝邊的草叢中,她急促地喘息著。

我繼續寫著。王郁馨是個陽明醫學院四年級的學生,在二十一歲生日隔天清晨,被人發現橫屍在北投山區的一條野溪旁。王郁馨的案子是該年最轟動的案件,也是我記者生涯採訪的最後一件案子。當時佔據各大報篇幅的是這個連續殺人狂的凶殘與幾個被害人的遭遇,弄出了一堆哭哭啼啼的家屬作文章。現在案件已結,很多當事人都已失聯,我想把我所知道的、加上警察調查的資料、參混些個人的想像寫成小說,試著推敲並且還原牽扯其中的每個人所扮演的角色。

水流裡混參著鮮紅的血漬。她惶恐的眼神閃避過站在 一旁的灰衣男子,停在一朵黃色的野菊花上。灰衣男子怔怔的看著她,彷彿在欣賞生命的凋零。 虛弱的她知道生命正在呼吸起伏間快速的流逝。「冷靜、我一定要冷靜下來,一定有方法的!」她稍微定了心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再一次用力的想掙脫反綁的雙手。不過使勁一拉,卻是一陣劇痛。她感覺到有東西像刀割似的切進了她的手腕。


王郁馨是半年來的第二起相似的兇殺案,作案的特徵是兇手切開被害人的動脈,讓她們流血致死。另一個特徵是手腕上的結-鋒利的細鋼絲,雙手反綁,但手心朝外,然後再加一道玩具手銬固定住肘關節-被害人掙扎只會使自己傷的更重。發現王郁馨時,手腕上的鋼絲崁進肉裡,將近有半公分深。颱風過後暴漲的溪水將她沖離了第一現場,溪水退去後,她的屍體在一塊大石頭的後面被發現。

冷汗直流、喉嚨乾渴。心跳急促,她可以感覺到心臟的揪結,努力的想要把僅剩不多的血液注入身體循環裡。

她是個醫學院學生,應該知道失血過多的症狀,大概也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了吧。我這麼揣想著。

不由得眼淚滑了出來,她想求饒請灰衣男子放了她,不過嘴唇被膠帶緊緊的固定著。飄忽的眼神仍然在四處尋找一絲希望。

「Jenna你真沒用,空口講什麼濟世救人,被綁在這裡連自己也救不了!」

她肩膀左右激烈扭動,希望可以掙脫綑綁。虛弱的身體仍然奮力掙扎著。 千百個念頭湧進心頭,她隱隱的覺得大劫難逃。

「好不甘心阿!難道我的人生就斷送在這人手上了嗎!?」


也許當時她這麼想著;

「我好希望再看到爸爸媽媽,真不該為了學業犧牲掉這麼多和家人相處的機會!」

她的眼淚開始不絕的流了出來。


我翻開手邊的剪報,由我訪問的一篇王爸爸、王媽媽的文章裡,王爸爸、王媽媽不住地稱讚女兒,說他從小就聰明乖巧,從來就不讓他們擔心。他們一面翻著王郁馨小時候的照片,不住的擦拭眼淚。她的求學過程一路順利。進了陽明醫學院後,王爸爸、王媽媽要女兒多用心在課業上。家人都好,少浪費點時間回家探望他們。回想到幾個星期前,開車送女兒回台北的路上,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一邊幻想著以後當醫生爹、醫師娘,街坊鄰居羨慕的眼光。到了學校以後、放下了女兒和行李,然後她在站在宿舍的門口,笑著和父母說再見,揮著手、揮著手,一直到他們開車轉出王郁馨的視線。

人生有時候很像在看上帝玩魔術,前一刻你還實實在在看到的人,障眼的布幕一遮,拉開的時後就不見了。不由得回想到我轉頭走出父親的病房的那天下午,一廂情願的以為還會再見,只淡淡的說了聲過兩天再來看你。過於專注於工作的我,追星趕月的再回到醫院時,只能獨自面對親人們不忍苛責的眼神。我專心工作的那些天趕出來的報導後來被突發新聞擠出了版面,當時一昧催稿的主編事後卻連一句道歉或慰問也沒有。大概在那個時候,我開始重新衡量這份工作對我的重要性。

窗外銀白色的Napa酒莊美的讓人分神,凋謝的葡萄藤沾了水氣,在十二月的低溫下結成冰霜,正閃閃爍爍的反射著月光。

我啜飲了一口咖啡,將心思拉回到寫作上。

「赴重擔到我面前的,我必使他安息。」她彷彿看見遠處的昏黃的路燈桿上印著的聖經字句。一陣暈眩,隱約的聽到不遠處的螽斯薨薨的鳴叫聲。氣力已渇,她的意識也僅僅是忽隱忽現而已。前一刻還驚慌卻清澈的眼神漸漸迷茫了起來,她感覺一股溫和的光攏照著全身,整個人被托著正漸漸沈入無意識裡。

溪水慢慢的又恢復了清澈,沖刷著一具蒼白的身體。夕陽方落、紅霞轉灰。在天地逐漸失去色彩的時候,王郁馨呆滯的眼神停在那朵不遠處的黃色野菊花。斯人已逝,留下來的這具身體,在被發現時甚至給野狗啃去了一塊。



灰衣男在她頭的一側蹲了下來,凝視著她的迷濛而淡然的眼神,在她額頭上深深的一吻,然後開始刷洗她的臉和頭髮。

山下的燈光點點逐漸亮了起來,呼應著山上的滿天星斗。柔和的月光逐漸被烏雲遮蔽,一場暴風雨正在天邊醞釀著。



圖片出自:
[http://www.flickr.com/photos/ifan/6085390134/in/photostream/]
[https://picasaweb.google.com/111055802095774244069/SkyBeforeTyphoonComes#]

預告-社群遊戲




阿...很久沒有更新了,長滿了灰塵了,這裡。

但沒有更新並不是因為懶了,提不起勁了。而是...嗯,我在寫小說。把最近這一年多來身邊發生(和沒發生)的事,參和在一起打成撒尿牛丸阿!呵呵....

而且已經差不多要完成了,現在正在寫最後一章。

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寫小說,算是罪案、驚悚類的小說吧,但是也有相當的篇幅在介紹一個遊戲公司裡有趣的生活!

大概會在這裡以一個星期一章的速度,連載十到十二個星期,有一兩個比較短的章節可能會合併登出。我會在facebook的粉絲頁上發佈更新和接受提問。希望大家會喜歡,請多多指教。如果看了喜歡的話,也請幫忙底下按一下讚!

好了,就此打住。故事開始了。

Wednesday, July 13, 2011

宅力






經過了一整年的設計開發、設計變更、再開發、再設計變更的無間輪迴,我們終於在四月中發表了新遊戲時光花園(Gardens of Time)。新遊戲在公司內部原本不甚看好的氛圍裡莫名地殺出重圍,三個月裡,時光花園成為公司裡最多人玩(每日三百五十萬人)、也賺最多錢的遊戲。擠上了臉書上前十名的遊戲,雖然距離狗Z公司尚遠,不過大夥對於自己公司終於有個可以挑戰王者的遊戲都感到興奮。

六月的最後一天無比尋常,大夥掛著耳機,螢幕則各有春秋。眼前站著的泰國小帥哥玩著鍵盤式、古典音樂版的Dance Dance Revolution,右邊眼角的長髮埃及工程師玩著剛剛出爐的臉書新熱門、狗z公司的Allies and Empire。放眼望去整個團隊只有我左邊的法國工程師還在程式碼裡載浮載沈,他操著濃濃的歐洲腔低聲咒罵著聽不懂,但是可以意會的外國話。我對於這個二十個人的小小聯合國在六月為公司賺進五百多萬的事實感到不可思議(七月又將會打破這個數字)、卻又無比驕傲。

而且放眼望去沒有人真的努力在工作。

這完全顛覆了我從小所謂「努力上進」的定義,好像要拼到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才是贏家的硬道理。

一群來自各國各方的宅男宅女們,因為愛好電腦遊戲而聚在一起。在鼠老闆的放任管理下,居然創造出驚人的成績。這天下午,大夥開始玩起了古董級的Counter Strike,在公司網路內槍聲大作、叫囂與哀號四起。

在這無比尋常的一天結束時,我們為公司賺進了十五萬。
(標題借用熱門部落客讀雨人文章,見這裡

Tuesday, April 26, 2011

新環境

鼠老闆近幾年在北加州買了幾間小公司,決定要將大家聚在一起。所以在四月中的某個星期一,我們搬進了在史丹福校園外的一個新據點,離臉書本部僅數百公尺。



電梯門一開,迎接大家的是鼠老闆的幾個經典作。


公司角落的會議空間。


作業房。


話說車要油、人要吃、工程師要咖啡。這台頗正。


餐廳一角,飲料自取。

大夥都明白,這些設備花不了多少錢,卻比打卡鐘更有威力。鼠老闆鐵了心要大家別回家了,住下來吧!嫁給工作也沒啥不好。

只見一群受過高等教育的工程師、設計師們雙眼發直、怔怔地、著了魔似的回答著-我願意、我願意....

Tuesday, March 08, 2011

彩虹腳邊


結束了假期,回到美國後,晴朗的天突然灰了起來,然後不眠不休的下了一個星期的雨。然後,在一個星期一的早上,灰黑的雲層裡裂開了一抹藍天,在依然濛濛的細雨裡拉出了一道彩虹。

跨過了半個天空,一隻腳落在矽谷之上。

我順著車流上了高速公路,與其它成千上萬的工程師們,向著彩虹腳邊行,做著我們的淘金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