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28, 2011

社群遊戲-第十章:純真

[新讀者們:如果不想先知道結果,可以從頭開始讀起:栔子]













離開路可在Napa的住所時,天空還是黑壓壓的。灰暗的天,灰黑的地,灰白的建築。

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但是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有一些些的釋然,我明白是放下的時候了。

(罷了!這本來就不是一件能說嘴的事)

水窪的角落倒映正飄落、最後一片血紅的楓葉,揪心般的美麗。我怔怔的站在路旁,看著楓樹凋零,許久許久。

心神恍惚的回到南台灣的那天下午。

坐在車子裡的我,心裏反覆地演練著接下來的每一步。天漸漸黑了下來,孤伶伶的一間小屋在不遠的燈火闌珊處,那是我新生命的起點。

(但是真的有必要嗎?我從來沒有出過差錯!難道這名聲就給人白白送了去!?)

心裡面一個反面的聲音這麼說。直到最後一刻了,我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放下執念吧!現在發財了,別讓條子跟在屁股後面壞了生活!)

況且我明白統計學裡的賭徒末路,如果不見好就收,所有在牌桌上的爛屁股都會破產;

不懂收手的賊都要被抓;

動刀的必死於刀下!

(其他幾個無所謂,但是小春呢?)

說穿了我只在乎一個人。心煩意亂,已經很久沒有禱告的我,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居然不自覺地十指互扣,臉埋了進雙臂之間。

也許是受了電影「布魯客先生」的影響,這個時分寧靜禱文像是背誦過千百遍、流利地默念了出來:


「神阿,求祢賜我寧靜的心坦然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賜我勇氣去改變我能改變的,並賜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不同。

專注的過每一天,享受每一個時刻;接受艱難困苦是通往平安的道路。如同耶穌所為,接受這個罪惡的世界的本相,而不是我希望的模樣。

使我順服祢的旨意,我相信祢將令所有的事都正直。讓我能在此生可得適分喜樂,並在來世與祢共享永恆與無盡歡愉。阿門!」

(沒有用!沒有用!沒有用!沒有用!)

沮喪又憤怒,我使力的用頭撞方向盤。碰、碰、(神阿,求祢賜我寧靜的心坦然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賜我勇氣去改變我能改變的,並賜我智慧分辨這兩者的不同。)、碰(專注的過每一天,享受每一個時刻...)、碰...

思緒逐漸清晰了起來,打開車門的那一剎那我這麼想。

(讓小春決定吧!)


關上了車門離開Napa市,我心裏想著最後一次與小春相處。

走向被魚塘包圍著的小平房,我按了鈴,門後傳來了一句:「哪位?」,我認識這個聲音,但不熟悉她這麼怯生生的情緒。

29號公路兩旁枯藤處處。在導航系統上顯示著目的地-舊金山機場旁的凱悅飯店-還有四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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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神還逗留在那一段時空中。

「是我,陳晟泓」

「是阿泓哥阿!快進來快進來,我快要悶壞了!」門後面的女生說道。開了門,小春探頭出來,左右打探四周的環境後趕快把我手肘抓著拉了進房。

「我帶了一些安平的蜜餞」我還在適應小春的熱情,有些靦腆的說。

「太好了!!我泡麵吃到都想吐了!」

我打開了裝蜜餞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開著的電視新聞正在報導警方在嘉義縣搜救小春的行動。諷刺的是小春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衣食無缺、毫髮未傷。

「死路可,把我的手機和電腦都拿走了。整天都在看電視,全台灣的人都在找我,你知道壓力有多大嗎!?我連窗戶都不敢開,一個多星期曬不到太陽,都要得憂鬱症了!」

「別看這些煩心事吧!」我轉掉了新聞,換上了一台滿嘴垃圾話卻無比有趣的綜藝節目。我們並肩一起看著螢幕、吃著蜜餞,聊著自上次分別以來發生的瑣碎事。外面世界的吵吵鬧鬧、紛擾雜遝,都離我們好遠好遠。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去哪裡度假啦?好玩嗎?」小春大概很久沒有人可以講話了,腦子裡的枝微末節都啪啦啪啦的從嘴巴裡冒了出來。

「喔!我們做的場景有些問題,路可要我來多拍幾張照片,我們可以修正一些場景裡的錯誤,如果有需要的話多做一個關卡。」

「嗯…好吧,那多做一個關卡不就是要我在這裡多待好幾天嗎?」小春埋怨著。嘴裡的蜜餞吃著津津有味。

「嗯,也許吧!」

「遊戲現在的dau到多少了?」

「將近四百萬人吧…我幾天前查過一次」

「那公司不就可以賣到十三億嗎!?耶~~~!!」小春高興的跳了起來,摟著我的頸子抱得緊緊的。

「嗯…你還沒聽到消息嗎,公司今天早上宣布十三億賣掉了,妳分到了多少啊?」

看她還沉浸在晉升有錢人的喜悅中,(也許是開口表白的好時機)我這麼想。

「喔…對了,講到度假。我從日本帶了這個給妳」

我從隨身袋裡拿出了一個良緣御守,遞給了小春,包著守護符的小布袋上大大的織著「幸福」的字樣。

「這不是…阿泓哥?」

「是阿,我在京都清水寺的地主神社求來的,保佑幸福良緣的。」

我直視著她的雙眼,想要察覺任何一點點感激的神色。

「跟我走吧,小春,讓我照顧妳。我們離開這裡,我再也受不了這個裝模作樣的人生了!」

彷彿是永恆般的沉默,我們互相的凝視。在小春勉強擠出的笑容的剎那,我幾乎開始希望這一刻的靜謐持續到永遠永遠。

「你是個聰明的好男人,你會遇到很多對你好的女人的,我相信!」

(幹!)

一瞬間我失去了聽下去的興趣。

「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你不知道我是個佔有慾很強的女人,你不會想和我在一起的。等這幾個星期過了,公司收購完成,到時候拿著手上沉甸甸的現金到任何一個你想要的地方、過你想要的生活阿。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愛你又關心你的女孩的!到時候一個像你聰明年輕又多金的男子漢,任誰都會動心的!真的!」

小春兩手握著我的掌心,把守護符放上去,折回了我的手指。

幸福握在手裡的觸感居然如此冰冷。

「我喜歡你,可是不是那種動情的喜歡~」

她的神清關愛而憐憫。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唉…別說了,我們開始準備吧」我嘆了一口氣說。




公路上車子漸漸多了起來,城市的輪廓在海灣的對面隱隱浮現。回過神來的時候,導航系統要我靠右切往海灣大橋的方向進入舊金山,公路的出口已經近在眼前。打了方向燈,後面突然「叭~~~~」的一聲把我嚇回了自己的車道。
右後方的一台休旅車加速超過了我,裡面的駕駛一副不屑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我,我橫眉中指以對。

(快滾吧你,開大車了不起阿!)我心裡咕噥著,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公路出口與我擦身而過。

導航系統「登、登」兩聲聲更新了路徑,要我繼續往下開十七哩,從聖馬提歐橋下。

我把口袋裡的東西清空-我一向不喜歡工作的時候口袋裡有東西搔著大腿-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手機、皮夾、零錢,和一支包在夾鏈袋裡的藍色原子筆-上面印著燙金的字體「Haas School of Business」。我將筆放在鞋櫃的邊邊,小心的把它從袋子裡推了出來。

小春在床上躺好後,我幫她轉向側面,用手銬固定住手肘。轉回來,她對我使了一個促狹的眼色-也許是想逗我開心,嘴唇嘟了起來索吻的樣子。我在膠帶背面黏上一層布剛好可以蓋住她的嘴唇,免得撕下來的時候痛。

「真貼心,你看吧,很多女生會喜歡~~」

我塞了條手帕進他嘴裡,把膠帶黏上了嘴唇,沒有等她把話講完。


車子的加油燈亮了,「叮咚」的一聲把我拉回了現實裡,我不假思索的離開了80號高速公路,開進了奧克蘭市郊。星期天的傍晚,許多店家已經早早拉下了鐵門,零落的幾間小工廠的圍牆上噴漆五顏六色、雜亂無章。

「只有妳才有的!」我這麼說。一面朝她額頭親了一下。我們四隻眼睛重新交會時,她翻了個白眼,表達被吃豆腐又無力反抗的抗議,但是眼神回到我臉上的時候不見她一貫的靈動狡頡,卻有些擔心我的神情。

凝視著她充滿關愛的眼神,我的眼淚開始充滿了眼眶。千百個念頭閃過腦子,思索著接下來各種不同的也許所衍生出的可能性。有一秒,我幾乎開始後悔接下來將要說出口的話。


在十字路口的紅燈下等左轉進入一家殼牌加油站,這時候烏雲密布的天終於下起了雨。

空氣蕭瑟冰涼。

後方一台舊雪弗蘭車緩緩的切進最內側的左轉道,並排停在我的左邊。

「你知道路可哪裡做錯、搞的我們要重新拍這個場景嗎?」我淡淡的說,聲音裡開始有些哽咽。

小春搖搖頭。

我拿出了一條項鍊,在日本小攤上買的。

解開了項鍊-小女生用鐵絲折出來的名字Jenna掛在鍊子中間,我雙手環抱著小春的頸子、為她繫上,一面說著:「項鍊上面的名字弄錯了。」

她耳畔的清香喚起了許多一起共事的甜蜜。

「殺人狂不會把你的名字留在你身上,應該留的是上一個受害者的名字,這樣哪天終於有誰聰明到把每件事情串起來的時候,才會知道是同一個人幹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著:

「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小春臉上戲謔、關愛的表情一瞬間消失無蹤,恐懼撲天蓋地而來,腎上腺素攻佔了她身體裡的每個細胞。睜大了雙眼,一剎那我彷彿可以看到他的瞳孔瞬間縮小。我看到也不忍心的開始哭了起來。

(回不去了…)我這麼想。

我聽到她被捂住、在嘴裡叫不出的驚慌失措。撫摸著她的頭髮,我試著要安撫她。眼淚卻再也停不下來的決堤而出。小春的身體開始左右激烈的扭動,就像之前的每個人一樣。

「沒有用的 !」

我使盡全力的把她翻過來,臉朝下、纖細嫩白的手腕浮了上來,我騎坐在小春身上,用我的重量抵抗他的求生意志。一不注意卻被他的激烈的扭動彈到了床下。


橫向的綠燈終於熄滅,眼看著最後一台搶黃燈的凌志汽車疾駛而過,正當我要放開煞車通行左轉時,左邊舊雪弗蘭車的乘客座衝下來一個青年壯漢。

我哭著、歇斯底里似的大叫:

「我給過妳機會了…我們原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的!」


握著槍柄的他打破了車窗,指著我大叫著

Give me your fucking money! Now!
Give me your money! Freaking moron!

「阿阿~~~~~~!」抓著她的手的我大叫,宣洩出最後的一絲的憤怒與不捨。右手握著的蝴蝶刀還在空中顫抖著。

(血啊,洗淨我的罪孽,讓我重生!)


我還來不及回神,已經聽到槍聲在我耳邊轟隆大作。

鮮血噴濕了我的衣袖。

腦子裡一片空白。

子彈打碎了乘客座的車窗,雨點飄了進來,輕輕的沾在滿佈驚恐的臉上,稍稍化開了濕黏的眼睛。視網膜傳回來的最後一片風景,是黑壓壓的天,和倒映在擋風玻璃裡、倒臥在乘客座上、半透明的、血肉模糊的一張臉。

Tuesday, November 22, 2011

社群遊戲-第九章:告解

[新讀者們:如果不想先知道結果,可以從頭開始讀起:栔子]











[厚厚的雲層擋住了陽光,黑壓壓的天籠罩在原本就被樹蔭遮蔽的碎石子路上,小徑的盡頭是一間被大樹包圍的房子。故事的結局從這裡展開。]

在Napa市的Westwood Hills 公園旁,一間被大樹環繞的獨棟平房,我找到路可給我的地址。出來應門的是個中年男人。

(是路可!)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他。幾個星期不見,他蒼老許多。白頭髮、黑眼圈,眼窩深陷,連額頭、眼角的皺紋都冒了出來。他做了個手勢,邀我進房。

「進來吧」他這麼說,接著領我走到了餐廳。屋子內的採光並不好,背對著我的路可身影佝僂,沒有過去的神采奕奕。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始,你想知道什麼?」路可平靜的說,語氣和外面的天氣一樣冷。

「你過得還好嗎?」

他看起來真的很糟。

「唉…沒什麼好不好的,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心理還是亂的很。」

一邊說,路可走向咖啡機,背對著我。電動磨豆機發出「吱~~~茲」的聲音,把咖啡豆切碎成粉末。

「我來是為了寫書的資料,我想要把這段時間的經過寫成小說。我會修改部分內容,也保證不會提到名字。」我試著想引起他的注意,特別說的大聲了些。

「聽我一句話,你也算是有錢人了,保護你的財產,嘴巴還是閉緊一點好。不要忘了你簽過的保密協定,你要是把公司裡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到外面說了,公司可以上法院告到你一毛錢都不剩。」

他還是背對著我,熟練地把咖啡粉倒進了濾器把手、刮除多餘粉末、填壓,拿了個義式咖啡杯,熱水沖了一下後倒掉,放在濾器底下。按下開關,咖啡機的幫潽開始烏嚕烏嚕的轉動。

「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這個案子就這麼草草地結了,一群人死的不明不白。」

「嗯…我了解,我也討厭這樣。算是我叮嚀過你了。」

我們坐在餐桌旁,他盯著一小杯咖啡,搖晃了一下,一飲而盡。

「那我開始了…關於小春被綁架的那個遊戲場景…是你們做的吧,但是為什麼只有一關?我在討論區看玩家的留言,有人整個螢幕點遍了,也過不了。」

「因為沒有第二關,這件事存粹是生意上的操作。」路可淡淡的說。

「可是小春…」

「聽我說」路可打斷了我的疑問,接著說:「報導發表之後的幾天內,我們馬上就創了玩家數和營收的新高。再加上媒體報導的推波助瀾,我們一個星期內就破了dau三百萬,在這個時候,城市集團重新開始了併購我們的對話。價錢是五億基本價,和每一百萬玩家加兩億,以我們當時的數目,可以拿到現金加股票總價十一億元,我那時想,還不差。雖然和我們預期的、像playfish那樣子的估價有一段距離,但是考量到和美國市場消費力的差別,我想十一億是個合理的數字。」

「不過事情在新場景公布後的幾天內開始有了變化,有一部分玩家玩完了全部四個場景,然後在網路上公布了每個場景的攻略。然後可以玩完全部四個場景的玩家就爆炸性的增加。接著玩家們就只在討論區交換各種兇手作案的情境,不再花錢玩了。人塞爆了我們的討論區,但是我們的營收和玩家數都持續的下滑。為了營收,我們還得在自己遊戲的討論區裡放廣告,丟臉死了!」

「眼看著我們和城市集團約定的交易日越來越近,我們必須要下重招才能挽回衰退的局勢。這關係著一大筆錢,那幾天公司的投資金主們盯我和菲歐娜盯的很緊。」

「那時我和菲歐娜想到最直接的解決方案就是讓兇手再犯一次案,提供新的場景給玩家新的刺激。」

「這麼說,記者會那天被你打哭的那個記者講的是真的嚕?」我講了一句玩笑話,希望氣氛緩和些。

「哈!」路可苦笑著。「是阿,不過我那球投的還不差吧!」

他接著說,聲音還是有氣無力:「我試著要聯絡你,但是電話都接不通。公司就說你度假去了。」

「我需要一個人來演受害者,那小春、第一個我信得過她,再來她也算是個公司的小股東,有足夠的誘因讓她不會把事情說出去。我問了她的意見,她很快就答應了。我們三個人就照著之前的場景,模仿做了一關。當時離交易日只剩五天,我們覺得只要做一關,重新炒熱這個題目,回籠的玩家應該足夠我們公司賣個好價錢。」

「我們在大半夜把她接到鄉下地方,找了個房舍讓她住下。想說住個兩星期,讓她假裝逃了出來,讓警方去追幽靈兇手,公司金主拿錢退休,皆大歡喜。」

「這麼說的話,菲歐娜既然一開始就知情,為什麼還被趕出公司?」

「嗯…她的確是我開除的,可是事前經過她的同意。」

「怎麼說,有人會自己同意被開除的阿?」我充滿疑惑。

「你想以玩家的觀點,戲緣的職員被綁架,兇手拿戲緣的資源做宣傳,那公司應該做何反應?」

我沉默以對,但是心裡明白。

路可看我不回答,自己說了出來:「當然遊戲第一時間要下線阿,可那不就白費力氣嘛?所以我們還需要一個壞人的角色捍衛公司的利益,至少撐個兩三天,然後由另一個人出面開除她,導正公司的形象,這樣我們和城市集團的併購案才走的下去。」

「我和她私底下談很久,最後她說我愛做遊戲,那遊戲公司的頭繼續讓我做。她學商的,捍衛公司利益的強勢形象對她以後的事業有幫助,於是就這麼敲定了。」

「可是只撐個兩三天對公司有什麼幫助?」

「這是公司、業界的統計結果,虛擬的商品一上架,會買的人通常在開賣的48小時內就會掏出信用卡來,我們放個兩天半、三天就可以達到八、九成的最終銷售額了。」

我不得不佩服路可對這件事的機關算盡。

「很難相信吧,在網路世界裡的速度就是這麼快,不管你是被綁被殺被吊砍炸輾砸死,三兩天後觀眾就疲乏,想要找新樂子了。」

「現在全台灣的人都在找菲歐娜,認定了他就是兇手,你認為呢?」

路可皺起了眉,然後認真的說:「不是,我認識她這麼久,不覺得她會開瓦斯炸警察!」

「可是專案小組在她家裡面發現這麼多證物,騙不了人的阿!?」

「我相信殺人魔一定也明白,這整件事讓菲歐娜看起來像極了兇手,於是就順水推舟,設計了這個局然後把所有罪名都掛在她身上。你想想看,在你報導兇手投稿遊戲之後,警察的偵辦方向就朝向尋找聰明、具侵略性、熟悉遊戲製作的嫌犯。菲歐娜是個柏克萊大學商學院畢業的遊戲公司執行長,帶領公司在一個傳統上以男性為主要市場的領域衝市佔率。Check、check、and check」

路可的手指舉起來打了三個勾,代表她符合警方對嫌犯的三個認知。

「然後小春被綁,她又是第一個跳出來說場景不能撤的人,又更增加了他的嫌疑。」

「這個時候,殺人魔只要再利用她的形象製造個恐怖事件,群眾盲目的恐慌、警察破案的壓力、再加上菲歐娜自己這麼大的嫌疑,就夠讓每個人相信兇手就是她了。你大概沒看過菲歐娜在臉書的塗鴉牆吧?連阿飛都懷疑到底是不是菲歐娜做的。」

路可是個聰明人,對局勢的分析、群眾的心態瞭解的十分透徹。

「沒有預料這一點是我最大的失敗,我以為是我在主導整個賽局,沒想到營造了一個給兇手脫罪的大好機會。」

「你是說他被真的兇手栽贓,現在兇手還逍遙法外!?」

路可點了點頭,說道:「兇手現在應該在忙著製造菲歐娜還活著的假象吧!」

頓了一下,路可哽咽的說:「天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我只想讓更多的人玩遊戲而已阿!」

「警方認為小春認識這個兇手,既然你認為不是菲歐娜,你有什麼可能的人選嗎?」

路可慢慢的抬起頭來,眼神哀淒,我看得出來他還知道些什麼。

「小春…小春,是…是我殺的!」

我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的情緒已經接近崩潰。

「記者會的前一天,我幫他送補給,順便幫他加油打氣。我跟他說,再撐幾天,我們就都發財了,請她為大家再躲一陣子。」

「沒想兩天後警察就發現她的蹤跡!」

「咦?怎麼會?」

「那天晚上我接到一封神祕簡訊,說警方收到線報,有人看到小春出現在台南的鄉下,大隊人馬正往那裏集結。」

「我急急忙忙趕到那裏,想要搶在警方之前把小春移走。到的時候四周都還沒有警察的影子,我想說總算是沒有被拆穿。」

「沒想到…沒想到…」路可聲音和身體都顫抖了起來,他接著說:「我開了門,她被綁在床上,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血...留了滿床滿地!」

「我聽到她還微微地呻吟,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衝進去救她。但是才踏進門,就突然明白我不能這麼做!」

「我如果留下了在場的證據,玩家就會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導自演的宣傳劇,那我們和城市集團的併購就一定破局!」

「救或不救,一邊是身敗名裂、一邊是功成名就,你說我該怎麼選!?」

「我馬上退了出來打119,但是又想到不能用我的手機,會留下位址和通聯記錄」

「我只好開車在鄉下像瘋了一樣急著要找公共電話,可是現在哪裡找的到阿!?我想便利商店外面一定有,可是又都裝了監視器!」

「繞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於在一個很老的涼亭邊找到一支,打電話找救護車。」

「警察趕到的時候,小春已經去了。我也晚了一步。」我淡淡的說,「你叫的救護車到的時候,封鎖線都拉起來了。唉~~」

看到路可用兩手虎口撐著低下的頭,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懊悔。

「我沒有救她!是我殺了小春!是我殺了小春!」路可終於崩潰,幾個月來積塞的淚水宣洩而出。

我也跟著鼻酸了起來。

「不是你動的手阿!」,哽咽的我擠出了一句話,想要安慰他。

「不是你動的手阿!」

Tuesday, November 15, 2011

社群遊戲-第八章:嬋娟

星期四,公寓窗外的風景還濛著一層厚厚的海軍藍,不遠處的百齡橋上車流稀疏。站在陽台上往下探,河濱公園裡連晨起運動的人們都還沒出現,冷冽的風伴著細雨飄落在尚未甦醒的台北市。四點鐘,腦子裡還太多縈繞不去的影像與記憶。彷彿還是今天的不久前-其實已經是昨天了-我與戲緣的夥伴們送別了小春。



夜未央,收音機裡傳來綿綿的曲調,王菲正幽幽地唱著「但願人長久」,歌聲空靈帶著些滄桑。

轉~ㄢ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苦笑了一聲,是上帝為我點播的吧。不過今晚沒有一輪明月照無眠、只有淒風苦雨斷腸人。坐回到電腦前,想為小春的塗鴉牆寫些東西:

「小春,

今早一首『但願人長久』提醒了我,妳已乘風歸去。但是不曉得妳在極樂的那方,衣服禦寒否、是不是牽掛著誰?

也許那個人不是我吧,不過我惦記著妳。

我惦記著妳,因為我害怕再過幾年,妳的身影會在我的記憶裡淡去。我害怕有一天需要努力的回想妳的長相,卻誤植妹妹姊姊女同事前女友的面孔在妳的臉上。

我想要牢牢的記住妳。

我記得初見面時妳的靈動眼神,別離時妳耳畔的清香。

我不想忘記,在殯儀館裡看到你恬靜素雅的臉孔,在化妝師的筆畫、塗抹間,漸漸恢復了顏色。

我記得,公司夥伴們自動的來幫忙,像是家人一般的參與每個環節。一群新晉升百萬、千萬的富翁們或蹲或坐,折著紙鶴、蓮花,為妳續著香火不滅。

我不想忘記,在棺木闔上的前一刻,我把從地主神社求來的良緣御守放在妳身旁,幸福兩個大字繡在紅色的布信封上,隨妳往新世界去。妳默默收下了它,惹得夥伴們鼻酸。凝視著你的清秀,一直到那片白樺木切開你我的世界,妳的臉孔一吋一吋的隨著關闔、消失在另一個全然未知的空間。

躺在一個小小的、連翻身都難的盒子裡,你沒有抱怨,靜靜的讓工人把最後一點光線都隔絕,溫順的讓人心疼。

封棺時的釘鎚敲擊,是妳對我最後的期待嗎?

等、等、等

等的夠久,我會再見到妳嗎?

妳迴避了我的問題,只是反複地說著那個字。

等、等、等。

努力吸著鼻子,卻不能阻止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記得,輸送帶牽轉著送妳往極樂世界的小木盒進入火煉,妳細心呵護的髮絲、肌膚要回歸塵土,是妳別時的不捨嗎?

我與大夥們喊著:

『隨佛去、無生無滅、無病無煞!』

但是我心裡想說的是:『惟緣不滅!』

惟緣不滅!」

按下了分享,一小篇文章出現在小春的塗鴉牆上。距離最近的留言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是妳的朋友們在為妳祈禱平安歸來。

唉,不過是一個多星期,居然已經天人永隔。相本裏俏皮的妳抱著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拉不拉多,幸福地、躺在妳懷裡的牠吐著舌頭的模樣相當討喜。妳的狗兒子這幾天來沒精打采的蜷著一團躺在妳的腳邊,也許他也眷戀著你的味道。

電腦忽然間,嘟嚨的一聲。紅色方框圈起來的數字一出現在通知欄的小格子裏。

是路可!他在我剛剛的留言上按了個讚。

但是他不在聊天區裏。

我急忙傳了封訊息給他。

「你也還沒睡嗎,路可?昨天怎麼沒有一起來?」

三分鐘後,嘟嚨的一聲。

「我這裡還是正中午,不過最近睡的很少是真的。」

我想時區的差別已經說明了他無法參加的緣由。

「你還好嗎?我辭了週刊的工作。想要蒐集些資料,為這段時間的遭遇寫成小說,可以見面聊嗎?」

電腦沉默了很久很久,路可又消失了。

兩天後的傍晚時分,我收到路可的訊息。

「如果真的想聊的話就飛過來吧,我現在住加州Napa,這是我的住址…」

Monday, November 07, 2011

社群遊戲-第七章:卒子

時間:十一月一日早上三點

收件者:戲緣全體員工

寄件人:路可

主旨:Like Toy Soldier

夥伴們,你們有幾個人知道在美國生活的時候喜歡上Eminem 的rap。在我開始之前,讓我先為大家播這首『Like Toy Soldier』


[中文歌詞]

夥伴們,當你們聽到小鼓擊奏時,我已經向董事會請辭代理執行長的職位。我將會完全離開這個公司,離開這個我與你們並肩協力建立的地方。而這個決定讓我特別感到沈重與心碎。

三年來我們專注在發展世界級的遊戲來娛樂大眾,和你們一起,我們創造了好幾個深深為大眾喜愛的遊戲。我們的玩家遍佈世界各地,玩家們花在我們遊戲上的時間遠遠超過整個電影產業所提供的總數。而玩家們也不吝嗇的回饋我們,今年我們的營收將再衝新高,是去年的三倍多。接著被城市集團高價併購,這是我三年前創立這間公司時無法想像的。這都必須歸功於你們的努力工作,而我相信公司慷慨的配股使大夥們都獲得了豐厚的報償。

但使我難以釋懷的是,我們成功的旅程在過去幾個月裏染上了血漬。這一段時間來我與管理階層忘記了公司創始的願景,停下了我們該有的突破與發展,而太過專注於、也不計其極地推銷現有的遊戲,雖然達到了我們設立的目標,但是我們花了太多心神、用盡了太多算計。到頭來,我感覺這些算計吞噬了我們。這個公司的管理階層用公司的成功與魔鬼做交易,賣掉了公司的靈魂。而我,作為這樁交易的祭司,對於不能保全所有參與者的安危,難辭其咎。

但是我的初衷良善。

昨天晚上這首歌從我車裡一萬五千首歌的隨機播放裏跳了出來,我知道是我說再見的時候了。但我無法承受跪在你們任何人的墳前哭泣,所以請你們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很榮幸能在過去的三年與你們共事,希望你們接下來的人生過的都好,善待你賺到的每一分錢。這些是夥伴們用汗、用血換來的成果。我對於你們每個人的奉獻都感到無限的感激和驕傲。

謝謝大家。

共同創辦人兼代理執行長

陳陸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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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殺人狂的偵辦進度在發現小春的屍體之後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專案小組和我熟識的警官跟我說,他們在小春的陳屍處找到幾樣物證,讓他們開始鎖定一個特定的嫌犯。他說,雖然沒有充分的動機,可是從兇手在社群遊戲刊登犯罪現場以來,這個嫌犯的所作所為以及身分背景都符合對兇手的側寫。

「人真的不能自大,自大起來就會犯錯」綽號牛皮的警官老友對我著麼說。

「我們就繼續裝笨。你看從遊戲徵稿以來,他留下多少線索讓我們可以縮小目標圈。」

他繼續說。

「我們開始只知道他高智商具侵略性,現在還知道他精通電腦、網路、美術製作的流程。我們鎖定的這個人,樣樣都符合。雖然我們還蒐集不到足夠的動機,不過話說回來,瘋狂殺人魔需要啥動機?!」

「還有,你知道這些魚塭邊的小房子鐵門鐵窗都鎖很緊,小春被發現的農舍裡,大門、窗戶都沒有破壞的痕跡,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他這麼問我。

「小春認識這個兇手!」我瞪大了眼睛。

「沒錯!」他得意的繼續說:

「而且嫌犯在現場掉了一樣東西,讓我們可以用教育部的資料交叉比對出他的身分!」

「你再耐心等幾天,答案就要揭曉了!」


所言不虛。

兩天後兇手的身分傳遍了大街小巷,她的存在成為當下國家治安的最大威脅。

十一月三日午夜剛過,台南市警察局聯合專案小組成員在台南市東區的一間公寓大樓外集結,悄悄地封鎖了兩個街口。樓下是知名的連鎖書店,是台南市文藝氣息相當濃厚的角落。警方不希望這次逮捕行動干擾附近的民眾及商家,特別挑在深夜進行。鄰近的住戶已經在半個小時前依計畫以電話通知完成淨空,一切就緒。



霹靂小組在大樓管理員的伴隨下,上樓希望引嫌犯在無戒心下應門。兩個小組幹員從大樓頂攀降,落在目標公寓的陽台上,準備支援攻堅。

(這麼簡單的目標哪需要勞師動眾阿!)其中一個幹員這麼想,不過署長指示要用這次高調的逮捕行動宣示拼治安的決心; 況且抓這隻應該比抓槍擊要犯間單的多。

站穩了腳步,向對樓支援的組員作了就緒的手勢。

兩台電梯先後在十一樓停下,殿後的幹員隨手拿工具卡住了電梯門。荷槍實彈的十幾個人安靜確實的照佈署就定位。門口的幹員回頭等小隊長做最後裁示。黑暗靜默中,只有「逃生出口」的日光燈管發出微弱的白光閃爍,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隊長身上。

(是時候了!)小隊長示意要攻堅小組戴上防彈面罩,豎起大拇指。其餘人等依計畫退入樓梯間支援。

管理員在門口敲了兩下,叫道「劉小姐,我是管理員。劉小姐!」。

沒有反應。

管理員又敲了兩下,「劉怡霏小姐!」,順手按下了門鈴。




「砰!」

老友牛皮躺在病床上大叫了一聲!他的臉上及四肢還纏著紗布,精神經過了幾天的修養,已經大為恢復。家人們都很慶幸他只受了些皮肉傷,瓦斯氣爆當時站在大門口的管理員和守在陽台上的兩個幹員就沒著麼幸運了。

「突然間時間慢了下來!」他對我說。剛剛離開燒燙傷中心,他轉入了普通病房,身上還帶著20%的二級灼傷。談到攻堅的過程時還是心神恍惚、餘悸猶存的樣子。

「好像在看電影慢動作鏡頭。我站在樓梯間,看到公寓鐵門慢慢地打開,門軸上面的拴子被扯飛了出來。管理員和站第一個的幹員被打開的鐵門撞到,看起來好像是輕輕碰了一下,但是力道之強把站後面幾排的幹員都推倒了。淡藍色的火焰從房間裡面一下子竄了出來,然後站在門口的幾個人都倒在牆邊,身上的衣服都燒了起來。

「一股熱氣往我的臉撲了上來,我感覺整個臉好像燒了起來,接著我的手阿、腳這些防護比較少的地方也都發燙了起來。

「那個時候還不覺得痛阿,只覺得情況不對,轉頭叫後面的人趕快往下撤,通知指揮中心叫救護車,我站在樓梯間數,一、二、三、四,大概有五個幹員還倒在門邊,裡面一個是跟我同期的『戽斗』,我記得還在學校的時候常常躲在他宿舍裡喝酒打麻將,他兒子滿月的時候還有請我去哩!」

「那個時候火已經起來了,從炸開的門看公寓裡面都是煙。高樓自動灑水這個時候啟動,把門邊的幾個人身上的火澆熄了。我們有七八個受傷比較輕的,當下決定要把他們揹下去。下樓的路上遇到很多驚慌失措的住戶,我大叫著要大家往下走,不要怕、不要急,我只記得走著走著,看到一個數字五,想說五樓到了,後來就不記得了。」

「你知道消防隊員在幾樓找到你的嗎?」我問他。

「不是在五樓阿?」

「什麼五樓,消防隊員才往上衝了半層樓就看到你們老揹少了。你受了傷還揹著戽斗七分鐘之內走下了十一層樓,了不起阿你!連署長都公開稱讚你勒!等你傷好了可是前程似錦呢!」

「哈哈…我的體力還不錯吧!平常鍛鍊的結果!哈哈哈哈…」他笑了開,感覺很得意。

「那現場傷亡怎樣?」話鋒一轉,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在陽台上的兩個幹員被爆炸的震波掃到,摔了出來,直直的掉到大樓的中庭,當場就死了。大樓管理員被鐵門砸到頭有嚴重的顱內出血,前兩天過世了。其他人大部分是燒燙傷,狀況還算穩定。」

「還好有先疏散鄰近的住戶,不然傷亡一定更嚴重!」

「火場有找到什麼嗎?」他接著問。

「現場破壞的很嚴重,能找到的物證很有限。不過鑑識人員發現一台很高檔的個人檔案伺服器,防火防水的那種,找專家勉強復原了裡頭大概70%的檔案。裡面的照片和影片詳細記錄了王郁馨、小春和幾個其他女生的受害過程。」

病房內的電視正在進行下午時段,重播了幾十遍的鄉土劇。突然之間停了下來,插撥正在發生的大新聞。進來的畫面是警政署長的記者會,署長公布了幾張菲歐娜的照片以及電腦合成的幾張她可能的易容照,呼籲社會大眾協助緝凶。

三分鐘後長相甜美的女主播出現,請觀眾在晚上七點鐘準時收看更深入的報導。接著畫面又回到了遙遠的日據時代。

「案子被她搞的這麼大,加上媒體的搧風點火,現在全國民眾都對她又恨又怕,她躲不久的!」我對著床上的牛皮說。

「嗯..這個該死的男人婆,當初我們小組裡幾個人看到他短頭髮的凶惡模樣就覺得這女人絕非善類,該早早把她解決了」牛皮忿忿地說。

「ㄟ…你怎麼沒去記者會?」

「喔,我辭職了。」我略過中了戲緣頭彩六千萬的事情,輕描淡寫地說。

「你辭職的來照顧我阿,我不知道我們感情這麼好」

「屁拉你,你死了我也頂多幫你掉個兩滴眼淚。」,我用手指沾了杯子裡的礦泉水,點在眼睛底下。

「像這樣…阿…牛皮你死的好冤阿~~」

「幹!人還活的好好的都被你唱死了」

赫然發現,我剛剛的神情言行充滿了小春的影子。

Thursday, November 03, 2011

社群遊戲-第六章:彼岸

放棄了接下來的行程,急急忙忙趕回週刊,還來不及坐下,就被主編趕了出來。說是戲緣要招開記者會,說明公司最近的變化。兩個半小時後,我回到了台南,那個與小春相擁道別的公司門口。公司接待把所有的、大約十來個記者領進了一個會議室,會議室裡遇到了水果日報的小伍,他一向以敢衝敢問敢挑釁出名,掀了不少人的底,不過卻得罪了更多人。在同業間得了一個不太好聽的封號叫「無堅不摧嘴砲王」。

他向我點了個頭,叫了一聲前輩。

(嗯…水果日報竟然沒派個正經的記者,反倒找了個打手來。難道他們有些我不知道的消息?)

記者會上,路可臉色沈重走了進來,雙手揉著一顆棒球,他看起來相當的焦慮。

頂了一下眼鏡,路可開始說道:「我只有簡短的聲明,不接受發問。戲緣公司的共同創辦人兼執行長劉怡霏因為理念不合的緣故,已經離開公司,不再介入公司經營。不過仍然是公司股東。菲歐娜-嗯,是劉怡霏的職缺由我暫代,直到董事會找到合適的執行長人選為止。」

(菲歐娜原來姓劉阿…)

「至於我們公司的職員林小春小姐被兇手綁架的事情,我在這裡公開的呼籲兇手讓他安全的回來。公司與我個人將合資提供兩百萬元的獎金,給平安送回林小姐的人。」

小伍舉起了右手,示意要發問。不過路可視而不見,繼續著他的發言。

「送回林小姐的人士,本公司絕不過問身分,也不會報警處裡。如果警方可以及時找回林小姐,我們會把獎金捐給警政署。」

「我們已經將兇手刊登的關卡撤下,今後我們會加強把關,不會放縱任何的非法、暴力行為透過我們的平台宣傳。我在這裡對於遊戲刊登機制的監督不周,對社會大眾造成的困擾致最大的歉意。」

路可站起來、鞠躬,行禮如儀。鎂光燈閃個不停。

頭抬了起來,路可眼神接著轉向現場的三台攝影機,握著麥克風說道:「小春,如果你看得到電視的話,我要你保持希望。所有的人都想盡方法找你,妳只要保持冷靜機伶,我相信妳一定可以脫困!」

小伍的手還舉在空中,顯得相當突兀。

「其他的部份就是警方的職責了,套一句老話『偵查不公開』,就省了吧。」

講完以後路可站了起來準備轉身離開。小伍憋不住開頭發難了:「有消息說林小姐被綁架是你們自導自演的促銷手法,你有什麼看法?」

房間裡的溫度陡然掉了下來,記者們面面相覷,卻聽到路可一聲粗口:

「幹!」

一顆棒球呼嘯而過,小伍一個閃避不及,球不偏不倚的打在他的鼻樑上,鼻孔瞬時間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滴答滴答的流出血來。

「你再問一次這什麼機車問題,你老母被綁架才是你自導自演哩!搞清楚你在誰的地盤上講話!」路可手指著小伍,破口大罵!

「被問到心虛了吧!動手就弱掉了你!攝影師你都拍下來了!你的地盤上難道就沒有國法了嗎!?我告死你!」小伍一邊說著,一邊把地上的棒球撿起來收進袋子。鼻血還不停的在小伍的人中流竄,現在連手背和衣袖都沾濕了,看起來相當狼狽。

「幹!去告啊!」

路可轉頭丟下了包括我在內、滿房間錯愕的記者。我試著要撥電話給他,不過直接進了語音信箱。

記者會的隔天,戲緣公司上了報,不過卻是在財經版。也許是前一天不歡而散的記者會,這天公司只發佈新聞稿,這麼寫著,

「戲緣公司自成立以來,以研發富娛樂性、教育性的遊戲作為宗旨,經過了兩年多的時間,我們成功的開發出熱門遊戲如火眼神探、歡樂釣蝦等產品,並且深受玩家們的喜愛及肯定。我們很高興的宣布亞洲最大的媒體公司-城市集團,昨天已經同意以現金加換股的方式,相當於十三億的市值收購本公司,公司上下對於可以加入城市集團的這個大家庭相當興奮,並希望城市集團所挹注的資源可以讓我們可以提供更高品質的娛樂與服務。

公司僅此感謝玩家對我們的支持,並希望大家可以為公司的林小姐祈福,讓她平安歸來與同事們共享喜悅。」

當天早晨我在勝利路上的一間7-eleven外,手裡拿著一杯機器剛剛沖出來的拿鐵,坐在騎樓下的咖啡座,讀到這個新聞。興奮起來,捲著報紙振臂一揮,居然把咖啡都灑在旁邊的盆栽裏。

(發了!大概可以分個伍、六千萬!)

看著早上穿著制服騎著腳踏車經過的台南一中學生,對面街口勝利早餐店裏買燒餅的成大學生。在殷殷學子、市井小民正為著各自的未來努力的一個早上,卻是我不愁吃穿的下半輩子的新開始。

(呵呵...不對,人生才過了三分之一而已哩!),乾了剩下半口的咖啡,傻呵呵還意猶未盡的再讀一次新聞稿。一股酸澀的餘韻卻從舌根擴散了開。

「噁…這是啥爛咖啡!?」輕蔑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杯子,果然人說味蕾的敏銳度跟荷包的深度成正比,所言不需。

(嗯,該是換杯稱頭點的咖啡的時候了!)



不過發財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當天晚上十點多的時候警方接到了一通報案電話,四個警員加上兩台車隨即開出,依報抵達台南縣一間被魚塭包圍的水泥磚房。房子構造很簡單,外觀看起來只容得下一房一浴,一個進出口,三面窗戶都裝了鐵窗。這類的小農舍在這附近相當普遍,通常是漁民凌晨三、四點鐘起來撈捕前暫歇的住所。

燈光還亮著,顯得不太尋常,裡面的電視機聲音開的很大聲。四名員警在門口準備妥當後敲了敲門。

沒有鎖,一個員警推開了門,隨即透過無線電呼叫救護車。他一眼就認出這是在遊戲「火眼神探」裏的場景。床上有個奄奄一息的傷患,手腳被固定住,嘴被膠帶黏著,看起來就是最近以來大夥一直在找的林小春。她失血相當多。其中兩個警員會急救的急急忙忙衝了進去,想止住出血。

並沒有發現綁匪在現場。

我聽到警方的無線電訊息,跟著開車往現場衝。抵達時,五六輛警車、十幾個巡佐已經拉起了封鎖線。警車上頭紅色藍色的旋轉警示燈在夜裡特別的顯眼,把現場照得像是雷射水舞秀一樣。守在外頭的兩個警員解開了黃色封鎖帶,開了一條路給救護車通行。我怔怔地目送救護車穿過我的面前,一聲、一聲「瞴醫、瞴醫」的朝著台南醫院駛去。

我被這兩天半裡接連著發生的大喜大悲撞得出了竅,所有的情緒、感覺都彷彿離我很遠,像是飄在空中看著這整件事情發生。聽著救護車的警笛,「瞴~~醫~~瞴~~~醫~~~~」地漸慢漸遠,地上那個倚著路燈痛哭的我,在昏黃的光線下,更顯得蒼涼且孤單。

撕票的消息上報的當天下午,水果日報悄悄地撤回了對路可的告訴。